传统与现代的抉择

来源:岁月联盟 作者:郭晓兰 王建平 时间:2010-08-13

  摘 要:当代美国印第安女作家路易斯·厄德里齐的《爱之药》探讨了回归印第安文化传统、追寻族裔文化身份的主题。厄德里齐在表述当代印第安人回归部族传统的强烈愿望的同时,通过小说中的人物回归传统的失败及向白人文化的妥协,再现了《道斯法案》下保留区内处于两种文化夹缝中的印第安人的真实处境,也揭示出了印第安部族的未来生存之路,即在纷繁复杂的社会现实中,坚守本部族的传统,维护本族裔的文化。

  关键词:《爱之药》;印第安文化传统;文化身份

  Abstract:In ?Love Medicine?, the theme is mainly the cultural regression and cultural identity for the Native Americans Louise Erdrich depicted the living conditions of a Native American Reservation under the impact of Dawes Act and reflected the conflicts between the two kinds of cultures: traditional Native American culture versus Euro?American culture She demonstrated the failure of cultural regression and compromise on the characters in the novel and stressed that the only way for the Native Americans is to protect their culture and return back to their tradition in the modern society, and that they have to fight against the marginalization so as to survive in the wake of cultural catastrophe

  Key words:?Love Medicine?; traditional Native American culture; cultural identity

  自斯科特·莫马迪(Scott Momaday)的《黎明之屋》(?House Made of Dawn?)在1969年获普利策文学奖以来,印第安作家逐渐受到了美国公众及白人主流文学的关注。此后的印第安文学蓬勃,涌现了一批优秀的作家,如莱斯利·西尔科(Leslie Marmon Silko)、杰拉尔德·维兹诺(Gerald Vizenor)、詹姆斯·威尔奇(James Welch)、路易斯·厄德里齐(Louise Erdrich)夫妇等。在《黎明之屋》发表之前,大多涉及印第安人的文学作品都是由非印第安族裔的作家所写,他们笔下的印第安人是“野蛮的”、“未开化的”,带有这些作家对于印第安人的主观认识,是不全面、不客观的。在这样的情形下,接受过良好的印第安作家们站了出来,以文字的形式讲述自己的故事及本部落的传统文化,竭力在白人文化处于主流地位的社会中发出自己的声音。他们在其作品中表现的主题多为:土地对于个人乃至整个部族的意义;“家”的回归及文化身份的追寻;保留区内家族的衰落与重建;过去对现在(即传统对)的影响;印第安传统中的“讲故事”和“”对印第安文化复兴的作用等。这些主题在厄德里齐的小说《爱之药》中皆有体现,她主张:只有回归印第安传统、了解印第安文化才是使当代印第安人生存下去之根本。
  厄德里齐于1954年出生在美国明尼苏达州的小福尔斯镇(Little Falls),属北达科他州龟山齐佩瓦族(Chippewa)人。厄德里齐并不是纯种的印第安人,其父为德美混血,母亲为印第安齐佩瓦族人,作为一个混血儿,她把自己的经历写入了作品中。她通过作品中的人物讲出自己的心声,这些人物多以游离于白人世界的印第安人、混血儿为主,他们的故事与她的亲身经历极为相似。她创作了大量的小说及诗歌,尤为著名的是四部曲:《痕迹》(Tracks,1988),《土著皇后》(?The Beet Queen,1986),《爱之药》(Love Medicine,1984),《宾格宫殿》(Bingo Palace,1994)。四部小说共同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各部中的人物也相互联系,讲述了北达科他州印第安保留区内几代人的故事。这四部小说的另一特点在于,每部作品都突出描绘界的一种元素,分别为水、空气、土地和火,这些元素与印第安信奉的自然神相互照应。
  厄德里齐的第一部小说《爱之药》自出版以来,受到评论界的极高赞誉,获得了许多奖项,并被选入大学的文学课程。1984年版的《爱之药》由14个章节组成,1993年版扩增至18个章节,小说的每一章都由一个人物来讲述故事,各章故事的时间并不是连续的,小说的第一章开始于1981年,第二章的时间倒退到50年前的1934年,而后的章节按时间顺序排列,一直到1984年。整部小说涉及三代十多个人物,不同的人物讲述家族中的不同片断,在他们各自的讲述中也有着他们对共同经历事件的不同理解。这些小故事看似独立,实则由一明一暗两条线串连起来:明线是家族中的第二代阿姨茹恩(June)的死,家族中的其他成员为参加她的葬礼从各处赶回家中,在彼此的交谈和回忆中,填补了家族历史的空缺;暗线是家族中的第一代祖母玛丽(Marie)寻找“爱之药”的过程,她希望借助“爱之药”的力量重新获得丈夫纳科特(Nector)的爱。“爱之药”是印第安古老神秘力量的体现,是印第安文化传统的延续,因而厄德里齐选此作为全书的题目。本文从文化的传统、文化冲突及文化选择三个方面阐述当代印第安人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所作出的抉择,揭示印第安人回归传统、坚守本族文化的重要意义。
  
  一、 文化的传统
  
  文化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包括传统、习俗、社会习惯、生活方式、思维模式、价值观及世界观等多方面内容。印第安人以部族或群落的形式生活,每个部族或群落都有不同的文化,如在《爱之药》中的人物是生活在印第安齐佩瓦族文化之中。印第安文化并不是一种单一的文化形式,而是由许多部族的文化共同构成的文化体系。这些部族间的文化也有许多相似之处,如都受到地域的影响,都有相似的家族体系、有季节性的生活方式及结构等,因而,广义上的印第安文化即指以这些相似性为基础的印第安文化体系。
  自15世纪印第安人与白人的第一次接触,印第安文化就受到了白人文化的影响,并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着改变。那么,当代的印第安人又该怎样追忆过去的传统、寻找遗失的文化呢?印第安人是通过记忆了解本部族的历史。由于历史中存留着传统文化的印迹,因而记忆是追寻印第安文化传统的最有效途径。记忆追溯历史的主要表现是“讲故事”,印第安的部落文化中自古就有“讲故事”的传统。整个家族聚在一起听长辈讲述本族的历史、传统仪式及神话传说,故事世代相传,在记忆中延续。整部《爱之药》都是由不同的人物讲述各自的故事、家族的故事和整个部落生死存亡的故事,并在回忆中勾画出印第安的历史及文化传统。因为回忆过去能够使人进一步了解自己的文化和历史。过去是现在的基础,没有历史的积淀,就不会有现代的文化,而忽视传统、否认历史不仅会丧失自我,还会迷失方向。正如语言心家大卫·卡罗(David Carroll)曾说:“对于过去零碎的记忆及历史片断的回顾是很必要的。”[1]
  既然记忆与传统有着如此密切的关联,倘若没有了记忆,又会对文化产生怎样的影响呢?《爱之药》中的祖父纳科特就是一个丧失记忆的人,从小接受过白人的教育,因为除了1887年颁布的《道斯法案》1887年美国政府颁布的《道斯法案》(Dawes Act or General Allotment Act?)是针对“印第安问题”而制定的印第安土地分配政策,采用同化的方式使印第安人融入美国社会,通过分配土地的制度迫使印第安人成为“文明人”。《道斯法案》以法案制定人亨利·道斯(Henry Dawes)的名字命名,他主张文明意味着穿戴文明的服饰、耕作土地、安居乐业、子女就学、喝威士忌酒并拥有财产。外,美国政府还采取了一系列辅助政策来加快同化印第安人的进程,在印第安保留区内修建了大量的教堂、学校,规定适龄印第安儿童入学接受教育。纳科特成年后离开保留区,来到白人居住的小镇,希望在白人世界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他做过好莱坞电影中的临时演员,饰演的是蛮夷的印第安人形象,但影片中印第安人的结局多半是死亡或被白人征服。他还做过白人画家的人体模特,画家将画定名为《勇者的跳水》,展现的是纳科特赤身裸体跳入汹涌的河水中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根据齐佩瓦族的习俗,以溺水方式结束生命的印第安人的灵魂将不会轮回,只能变成在两个世界之间徘徊的游魂。在经历了种种挫折后,他又重新回到保留区的家中,但他仍旧不能割断与白人世界的联系,依然能够感受到白人文化的影响,生活在痛苦之中,终于在一场大火之后变得痴痴傻傻,失去了记忆。他的外孙女艾伯丁(Albertine)曾向他询问过去的事情,他总是摇着头说:“我记得日期却不记得发生过什么,记得住名字却又记不起他们的面孔,即使能记起一些事情,却又不记得究竟什么时候或在哪里发生过”[2]。记忆的丧失对纳科特可算做一种保护,使他免受过去痛苦往事的折磨。厄德里齐与丈夫于1990年接受电台作者访谈时曾说:“对于纳科特来说,他生命中发生的重大事件以及他心中的内疚与自责都成为他精神与生活上的负担。”他所摆脱的是在白人文化影响下的记忆,白人的文化和教育并没有带给印第安人文明和进步,他们在白人的眼中依然是野蛮人的象征。忘记过去的痛苦、摆脱白人的束缚、重新回到印第安的文化与传统是厄德里齐小说中的主题。
  纳科特所代表的是当代印第安人所面临的困境,同时生活在白人与印第安两种文化背景下,并在强势的白人文化影响下,他忘记了本族的文化传统,在白人的世界中失去了身份,只能生活在社会的边缘。印第安作家路易斯·欧文斯(Louis Owens)指出:“忘记过去就意味着丧失自我。”[3]失去记忆的纳科特不仅生活上不能自理,还丧失了自我与身份。“忘记过去”可以理解为接受白人教育、受到白人文化影响的印第安人忘记了本部族的文化传统和文化身份。这种“忘却”或许并非出于自己的本意,而只是因为他们不知如何在白人文化和印第安传统文化之间作出选择。
  
  二、 文化的冲突
  
  白人文化与印第安文化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异,如在宗教信仰及生活方式上,白人多信奉新教,印第安人信奉自然神;另一方面,白人文化强调个体的作用,在社会中组建“核心家庭”,印第安人注重群体,往往是部族的所有成员共同生活在一个大家族中。印第安文化重视对于智慧的认知及意识的发展和追求,而白人文化重视对于信息的认知及经济或物质形式的追求。两种文化的差异致使印第安人与白人接触、沟通的不便,甚至会造成两种文化的冲突。
  自白人登上美洲大陆的那一刻起,印第安人就开始了被殖民的生活。而后,白人在这块新大陆上兴建自己新的家园,不断扩大土地面积,并占有社会的绝大部分物资和财富。强势的白人对印第安人实行边缘化政策,排挤和压制印第安的力量。1830年美国政府颁布的《印第安迁移法案》规定,美国东部的印第安人要全部迁往密西西比河以西为他们划定的保留区内,实行种族隔离政策,这些“印第安保留区”绝大部分是偏僻贫瘠的山地或沙漠地带。印第安人长期遭到屠杀、围攻、驱赶、被迫迁徙等迫害,人数急剧减少。在文化方面,印第安文化也处在弱势的地位,白人文学一直处于美国文学的主导地位,这种状况直到20世纪中后期才有所改进。随着民权运动的兴起,一些印第安作家逐渐在美国文坛上发出自己的声音。作为一个印第安女作家,厄德里齐深知在她面前的是一条不同于其他作家的路。她在1985年《纽约时报书评》上这样阐述当代印第安作家的任务:“由于经受过巨大的苦痛,他们指印第安作家。[ZW)]讲述的必定是两种文化冲撞中那些保护和弘扬印第安文化的幸存者的故事。”[4]在厄德里齐的多部小说中,确实体现出印第安文化与白人文化间的冲突,以及在此种社会环境下印第安人的困惑与挣扎,《爱之药》也不例外。

  小说中印第安家族中的第三代子孙从小生活在保留区内,同时受到白人文化与印第安传统文化的影响。艾伯丁的表弟利普沙(Lipsha)拥有印第安巫医萨满(Shaman)所赋予的神奇力量,通过“触摸”(healing touch)在保留区内为人治病。祖母玛丽希望借助他的神奇力量,寻找到印第安古老传说中的“爱之药”,从而重新获得丈夫纳科特的爱。利普沙却不知道该如何向印第安的神灵祈福,由于他自小受到保留区内罗马天主教的影响,便带着制作“爱之药”的材料杂货店里买的两颗生火鸡心来到天主教堂。他恳求神父为两颗火鸡心赐福,却遭到了拒绝,无奈之下,他只能安慰自己,凭借自己的力量也可以为之赐福,得到“爱之药”。在两种文化的背景下成长,利普沙不自觉地受到两种文化的影响,也感受到两种文化的冲突。他将“爱之药”拿给玛丽,告诉她只要她与纳科特把两颗生火鸡心吃掉,他们的爱就会一直持续到永远。但纳科特在吃下火鸡心做成的“爱之药”后却窒息而死,玛丽也因此失去了获得丈夫爱的机会。不能说文化冲突是致使纳科特死亡的直接原因,但不可否认的是,纳科特的死是由火鸡心制成的“爱之药”造成的,而“爱之药”的制作过程本身就体现着两种文化的冲突。《爱之药》并不是一部侦探推理小说,因此纳科特的死因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从寻找“爱之药”的过程中所体现出的当代印第安人面临文化冲突的现状。印第安人们有着自己的困惑和迷惘,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在两种文化中作出选择:是坚守古老的印第安文化传统,还是跟随着居于主流地位的强势白人文化;是追寻本部族的文化、维护印第安的文化身份,还是接受白人文化的教化,以一种新的身份融入白人的世界?当代的印第安人有着自己的选择。
  
  三、 文化的选择
  
  文化的一大特点是具有地域性,生存在不同地域的人们所代表的文化是不同的。生活在保留区的美国印第安人受到两种文化的影响,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在两种文化之间作出选择,如何追寻文化身份。现如今,90%的印第安儿童是在非印第安文化的环境中成长,这也就导致了他们对文化身份的忽视,面对着白人文化对本族文化的压制,他们在文化的冲突中开始了寻找身份之路。印第安作家TS索尔亚(Sawyer)对于身份的定义是:身份是一种概念,是一个族群在一个特定的生存环境中对所发生事件的思考方式,是对祖先的所作所为感到自豪的途径,是区分不同族群的有效方式[5]。身份同文化一样,也与土地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根据印第安的古老传说,如果一个部落在一块土地繁衍过几代人,那么土地就具有了这个部落所赋予的生机和神奇的力量,展现着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也正是因为人与土地的关系是不可分割的,印第安人对于文化身份的追寻演变成对出生地的回归“家”。“家”于印第安人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家”是印第安人聚集的保留区,也象征着印第安的传统文化。《爱之药》中的许多人物在白人社会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又选择回到保留区内,他们选择了回家就是选择追寻自己的文化身份、选择回归到印第安的传统文化中。小说的开篇讲述的是阿姨茹恩回家的过程,她在保留区内长大,成年后到白人居住的小镇讨生活。作为一个印第安人,她不能在白人的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却反遭受白人的歧视与排挤,她郁郁不得志,于是在1981年(小说的开始)准备搭乘汽车回到保留区。在等车的期间,她在酒馆结识了一个白人男子,他答应开车送她回家,而在途中茹恩独自下车,在暴雪中穿越山野林地。但她因在暴雪中迷失方向而未能回到家中,最后冻死在路旁。《爱之药》以一个中年的印第安人回家的失败为开首,表明印第安人在追寻文化身份时会遇到很多磨难,甚至会以失败而告终。茹恩的死并没有使家族第三代子孙们放弃追寻身份的历程,相反,她的死为印第安的后辈们提供了回家的机会:分散在保留区外的家族成员为参加茹恩的葬礼都回到了家中,分裂的家族又重新聚合在一起。
  回家不仅是家族中年一辈人的选择,印第安的年轻一代也选择回家,重新回到印第安文化传统中。小说的第二篇,在大学读书的艾伯丁开车回到保留区参加阿姨茹恩的葬礼。在家里,她切身感受到亲友们的伤痛以及家道的衰落。艾伯丁是小说中的一个重要人物,虽然她有一半瑞典血统,只能算得上四分之一齐佩瓦人,但她将自己认定为印第安人,整个家族的故事因她的存在而被串联起来。她从众人对茹恩过往回忆中梳理出家族的历史并重新认识了印第安的文化传统。她意识到过去(历史)是构成现在的基础,没有过去就没有现在;对于新一代的印第安人来说,追寻自己的文化身份、回归印第安的文化传统,才能真正认识自己,并在白人的世界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想要在纷繁的世界上生存下去,印第安的传统文化才是他们的最终选择。
  
  四、 结语
  
  《爱之药》讲述的是20世纪中期在美国《道斯法案》影响下的印第安齐佩瓦族人的生活经历。他们受到白人文化对其传统文化的排挤和压制,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而屈从于白人文化,而是在记忆中寻找历史和印第安文化传统的印迹;在两种文化的碰撞与冲突中,他们选择回归到印第安的文化传统中并追寻自己的文化身份。厄德里齐将自己的生活经历附加在小说中的人物身上,透过这些处于社会边缘的印第安人之口发出自己的呼声:“吾乃源于此,亦永为吾属”(Here I am, where I ought to be)[4],表明只有印第安的传统才是自己永远的归属。但由于历史的、环境的变迁及白人文化的多年浸染,印第安文化传统也发生着转化或改变。因而,当代印第安人并不能在真正意义上回归印第安的文化传统,他们在思维方式等方面不自觉地受到白人文化的影响,厄德里齐在《爱之药》的写作上就受到主流文学的影响。所以,印第安人在坚守传统文化的同时,也在不断地丰富着本族裔的传统文化。

  :
  ?[1]Carroll D The subject in question[M]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2:117
  ?[2]Erdrich L Love medicine[M] New York: Harper Perennial, 1993:248
  ?[3]Owens L Erdrich and Dorris's mixed?bloods and multiple narratives[M]∥Wong H D S Louise Erdrich's love medicine: A casebook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0:59
  ?[4]Erdrich L Where I ought to be: A writer's sense of place[J] 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 1985(1):23
  ?[5]Sawyer T S Assimilation versus self?identity: A modern Native American perspective[M]∥John R M Contemporary Native American address Utah: Brigham Young University Press, 1976: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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