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爱的游戏”

来源:岁月联盟 作者:佚名 时间:2010-09-05
    爱是一种源于内在生命的伟大情感能力,被爱是满怀虔敬地接受对生命意义的关怀。爱是一种精神超越的神圣奉献,被爱则意味着对人性价值的又一种深刻体会。在爱与被爱的关系中,精神的内在性和情感生命的坚定理想,总是一再把人引向对于存在价值的体验、生命理性的辉煌确证。
           然而,在现实感性大肆张扬的当代大众文化领域,文化现实、人的生存实践的"审美化"进程不仅加剧了精神世界的意义虚化和消解,也同时加剧了人在日常生活中感性享受/消费活动的。感性利益、需要的制度化过程,既带来人对日常生活满足的无穷欲望冲动,更制造了大量为满足享受/消费欲望而存在的具体活动形式。于是,包括爱与被爱这种体现生命关怀意义的活动,在人的日常生活中,也难以摆脱被彻底感性化的命运。
           近一、二年里,"宠物"在大众文化消费活动中的出现,便极为生动地证明了这一点:当感性与理性在人的日常性生存中的具体关系演化为"现实感性"的泛滥流行,爱与被爱的价值意义也随之被一种新的游戏关系所代替,生命关怀的价值发现被世俗快乐的自我感觉运动所冲决。因为很明显,显现在一个个小小液晶屏上的那一只只似是而非的鸡、狗、鸟、恐龙,虽然只不过是一些由电子技术与商业意图合作生产的活动图象,可是一旦它们"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人们的口袋、挎包里,那份生而复死、死而复生的哭闹、撒娇,却戏剧性地使人陷入了一种夸张性的"爱心"表演。人们开始忙不迭地为它们"喂食"、"洗澡"、"打扫卫生",夜不成寐地关照、伺候这些娇贵的电子"宝贝"。爱与被爱的经验过程,在电子世界的最新游戏里成了一种无须考虑真实与模仿、存在与形象之间根本差异的自我感动和嬉戏。
           也许,这种据说源自日本、价格不菲的"电子宠物"之大受青睐,在今天自有其商业宣传的成功因素。但不能不承认,"电子宠物"的流行,根本上是由于它能够生动地满足人在自身日常性生存层面的直接感性目的。当精神世界的大面积坍塌阻塞了人的思想通道,当精神实践的创造性意义逐渐退出日常生活的现实舞台,当大众文化领域充满了对生命关怀的普遍失望和拒绝,一种为私人空间的感性占有和享乐寻找新的定位的动机,作为"现实感性"的具体表现,便开始急急惶惶地将人引入爱与被爱的世俗需要之中。生活停止了它那"漫漫兮其修远"的伟大生命探求,也停止了充满浪漫期待的精神步履,它直接寻求人在日常性生存状态下的感性还原──还原为爱的关怀在自我构造中的生活表演形式,还原为在被爱的感觉中找到一份对自我力量的直观欣赏快悦。精神的失意被当作一段可以由感性自慰来加以填补的私人空间,因而生命关怀的可能性便在一种形象愉悦感中变得十分轻巧和圆滑。那种对"电子宠物"极具表演性的精心呵护,正是人们在精神沉沦的世俗世界里寻找自我满足的感性样态:在这份超级"关怀"中,人们刻意补偿着自己在生命旅途上所丢失的心灵存在,刻意补偿着人已经丧失的真爱能力;"爱与被爱"的诉求在这里转为人们进行自我表演的"示爱"游戏,它无须承担生命价值的沉重感,也无须人们为之付出精神的痛苦,却又在"示爱"游戏中为生活制造了一个感性直观的满足形象。
           "爱"从生命活动的精神超越领地被拉回到日常生活的仪式性上──从吃喝拉撒睡,到学习、玩耍、训教,人们不断表演着自己对"电子宠物"的巨大耐心与关心。"耐心与关心"由此成了人们借以炫耀自己盈盈爱意的温情形式,给人以一种自我展示的快感──"瞧,我有多么快活呀!"也因此,这种以"电子宠物"为对象的"示爱"仪式,颇具感觉游戏的自我表演本能,能够在"爱与被爱"的形象呈现中令人产生一种自我实现的价值感,乐此不疲而不再顾及所谓爱的"真实意义"问题──尽管人们从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这种靠电池发动起来的小玩意并不真的拥有生命存在的意义,然而人们却依旧像模像样地对之倍加珍惜、倍加精心,因为人们心里同样也都明白,"示爱"游戏倘若离开"以假当真"的自我表演与自我实现的感觉可能性,就会失去修饰日常生活的当下满足这一感觉性能力,"爱"的"关怀"就会像一团飘忽不定的水汽一般很快蒸发干涸。显然,对于"示爱"游戏的整个过程来讲,表演和表演的仪式化是"爱与被爱"的感觉满足所必需的存在条件。如果说,在"爱"的表演中,个体自我对对象的"耐心与关心"是一种不断指向人的感觉层面的快乐,它的无深度性决定了"示爱"本身的无责任感和轻巧感,那么,反过来,"示爱"的仪式化表演过程则使得人的感觉性能力成为一种再现"关心与耐心"的形象。正是这样的形象,使得"示爱"游戏既成了人的自我存在修饰,又是对日常生活经验的一种修饰。
           "爱与被爱"的日常需要在"示爱"游戏的表演仪式中,成了精神荒芜的存在象征,成了人的感觉性能力绕过生命的幽深隧道直接通往世俗存在的最后一张通行证。在这里,人对世界的关怀与热爱在失去了神圣生命的本体追求和精神理想之际,由"宠物"而带入了日常生活活动的个体感性层面:作为一份人人都消费得起的快乐,你为"恐龙"破壳而出感到惊喜与兴奋,为"小鸡"的不幸夭亡伤心难过且懊悔不已,为"小鸟"早起的晨鸣而激动……"示爱"的游戏以个人感性认同的经验发泄着"爱与被爱"的要求(虽然这种要求本身早已在生命本体的失落中,变异为自我同情与怜悯的取巧方式),而个人则为自己能够进入这一表演的仪式程序而感动不已。"电子宠物"的世界把人对"什么是爱"的价值追问,以及人对于生命关怀的价值实践,淹没在"怎样才能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快乐"的自言自语之中,淹没在人对自身感性冲动的日常满足之中。于是,在这种极端表层性的"示爱"表演中,纯粹精神的深刻体验性质和过程被轻而易举地取消了。人在这样的游戏中既不必作出精神的奉献与牺牲,也不再进入价值领域的思想追问过程,而只要求收获一份感觉上的心满意足和认可,一份纯粹私人空间的自我欣赏的快感──需要指出的是,这种由"示爱"游戏所生的快感中,也同时包含了一种有关"主体"身份的想象性满足。对"电子宠物"发出的"耐心与关心",在人的自我表演中重新拼接了人与对象的关系;人在自己"爱心"的表演仪式上,立等可取地实现了现实中匮乏的主动性和操纵权力,可以随心所欲地制造并完成有关"爱与被爱"的形象,在"电子宠物"的生死转换之间想象出人自身的行动能力及其生产成果,而"电子宠物"每一分、每一秒的"成长经历",则回应和弥合了人的"主体"想象过程,使人在游戏的虚拟空间中不断用一种想象的"主体"能力来替代现实中无法获得的经验。
           毫无疑问,在这种"示爱"的表演仪式中,当下过程的游戏快感十足体现了感性在人的世俗性活动中的全面胜利:在这个人人都忙忙碌碌却又不知从何处寻得持久和真实的心灵价值的日常生活世界里   ,生命本身的神圣意味和本体实现是人现在根本无法等待的东西,而"示爱"的游戏却把人对"爱与被爱"的欲望引导到了日常消费的自我满足,引导到了人对那份"耐心与关心"的形象欣赏。当人们把自己对"生命"、"生活"充满"爱心"的"关怀"装进口袋、挎包里满处转悠的时候,人其实已经为自己对"爱与被爱"的世俗要求编造了一段十分精致动人的表演情节:面对"电子宠物"在"BB"声中不停发出的"爱的呼唤",人的每一次焦虑、痛苦、期待与欢欣,都成了一种让人自我感动的浪漫情绪。人们仿佛爱意无限,虽然谁都知道这一切终究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这个梦可以把人带入主体自我的幻觉满足,带来梦醒后的现实所无法延续的心理安慰,但它却永远也无法产生出生命的真实感和伟大精神。
           爱是一段艰难跋涉的心灵旅程,是生命意志的深刻传达,"示爱"的游戏却是一份没有沉重、也不用调动真情的私人乐趣。它既不须坚持永恒的伦理义务,也不必执著于生命的本真。如果有一天你的"宠物""魂归天国",你或许会在片刻中有那么一点"伤悲",但这只是游戏本身的一种满足形式、自我表演的娱乐趣味罢了,因为说明书上说得明明白白:"生机无限",只要轻轻按一下"RESET"键,你的"宠物"就会再生。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一遍。在这场游戏中,包括人对"爱与被爱"的自我表演,始终将是一份感觉轻松的满足。这大概也就是"示爱"作为游戏的根本所在:从这场"爱心"表演仪式的每一步程序上,人们既不会失了什么,当然也从来就没有真的赢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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