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酸的甜蜜

自上世纪三十年代，由于战火将上海的大批电影人赶往香港，电影业日渐繁荣，逐步成为这个自由港的最大产业之一。尤其是90年代在多元化创作状态下的香港电影光影中，涌现了关锦鹏、徐克、吴宇森、王家卫、杜琪风、刘镇伟、尔东升、陈可辛等著名导演，还产生了《阮玲玉》、《纵横四海》、《笑傲江湖》、《喜剧之王》、《榴莲飘飘》、《半生缘》、《胭脂扣》《阿飞正传》、《新不了情》、《甜蜜蜜》、《华样年华》等久映不衰的影片。然而，在文艺片中，能够将“爱情”这个永恒的主题描绘得极尽曲折动人，并且成为回顾那个特定时期的经典文本的，陈可辛的《甜蜜蜜》无疑是最佳代表。
　　生于1962年的陈可辛，十九岁便执导其首部电影作品《双城故事》获得成功，在香港电影圈站稳了脚跟。90年代初，陈可辛与曾志伟连手创立 UFO 电影公司，制作了一连串卖座作品，同时赢得好评如潮。其中《甜蜜蜜》更史前无例地在香港电影金像奖中赢得九项大奖，同时被《时代杂志》选为 1997 全年十大电影的第二名，一时间风光无限。2000 年，陈可辛转战回到本土，以制作高质素的亚洲电影为目标，作品包括《晚娘》、《春逝》、《如果爱》、《门徒》、《投名状》，作品形态纷繁杂陈，都得到了一定的认可。但是直到目前，《甜蜜蜜》仍旧是他最成熟和成功的作品。但是理论界很少意识到这部电影不同于其它爱情文艺片的特色，这些反映了陈可辛导演对电影艺术的独特处理方式，和对现世的深刻观察、对芸芸众生的悲悯情怀。
　　首先，对于贯穿全片“关目”的娴熟运用。在我国古典文学作品，尤其是戏曲中，“关目”泛指情节的安排和构思。经常采用的方法是设计一个作为贯穿全部故事的物件，如《红楼梦》的顽石，《桃花扇》的桃花扇，《十五贯》的十五贯铜钱，用这些情节将事件显示给读者，不仅依时间的连续，而且也依照因果关系。在这部影片中，几乎风靡整个80年代的邓丽君演唱的歌曲，尤其使《甜蜜蜜》成为了“关目”所在。
　　对于80年代的大陆而言，邓丽君及其歌曲不仅仅是流行一时的作品，而是有着鲜明的历史印记和感情色彩的。在经历了文化和精神生活极度匮乏的文革后，国人对外面的精彩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敬畏的心理。但是邓丽君的歌曲却是一个例外。一方面由于大众十余年来，只能听到至刚至阳的革命歌曲或民歌，形成了严重的审美疲劳；一方面邓丽君的形象典雅美丽，声线柔美动听，符合当时的大众审美心理。因此，邓丽君及其歌曲，从地下传播到风行市场，成为了80年代国内的一个著名文化现象。
　　因此，陈可辛选择这首歌曲作为片名和贯穿全片的线索，可谓用心良苦。《甜蜜蜜》和邓丽君的歌声总能在不同的时间、地点，把两条看似交错的人生唤回。当李翘坐在黎小军的自行车后座上自在地轻轻哼唱时，是他们人生的第一次系结；若干年后，黎小军结婚了，李翘也有了豹哥，两人的情愫似乎都隐忍了，即将走到各自布置好的生活中去，此时街头偶遇邓丽君本人，两人迅速地找到了共同的心曲，深情得以爆发，可是命运无情，他们还是走散了。直到邓丽君去世那天，远在纽约仍然孤独的两个异乡人，不约而同地走到电视橱窗前，流连着她的身影和歌声。原以为一切都将过去，却不期然遇见，两个人的眼眸里分明多了沧桑，但笑容仍然“好像鲜花开在春风里”。因此，这部电影能在票房和艺术上都获得成功，也不足为奇了。
　　反观陈可辛2005年投资8000万巨资，同样表现两个不同身份的恋人，跨越时空的爱情主题电影《如果爱》，却因为采用了观众不熟悉，演员也不擅长的歌舞片的形式，和故事完全脱节，既不浪漫也无热情，尽管在包装和宣传上极尽能事，票房也获得了丰厚的回报，但在艺术上仍然是失败的。
　　90年代以来，化的城市生活成为主流，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方式被无情地打破，无数个黎小军、李翘被物质诱惑，被思潮推动，或主动或被动地背离了故乡，来到一切都非常新鲜，信息瞬息万变，节奏紧张现代化的大都市中。正如黎小军的理想是接女友来香港结婚定居；李翘的理想是做一个真正的香港人。在这样的现代化的过程中，除了辛苦地工作，极力融入这个新环境之外，总有一些藏在心头，不能释怀的情愫无法派遣，无处倾诉。
　　最后，本片的成功还在于用温情脉脉的方式演绎出悲凉的人生。影片横跨十年，主人公从大陆奋斗到香港，又来到纽约，在结尾时两人仍然是漂泊的异乡人，不折不扣的小人物，很难说是实现了理想，获得了成功。但仍有许多动人的细节表现了其的成熟：黎小军在送李翘上船后，在风雨中等待时坚定的眼神是一种在现实面前，在时间面前不甘心的姿态，使得他身上散发出一层理想主义的光辉，同时也萦绕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悲凉。偶然遇到又和小军失之交臂，李翘呆呆地站在纽约人潮汹涌的街头，镜头越拉越远。很明显，陈可辛在这里是用一双饱含着同情和了解的目光，关注着在偌大的社会背景里，人物本身的渺小和可爱的抗争，和这种抗争的无力。这种处理方式在打动观众的同时，也实现了“哀而不伤”的美学诉求。
　　影片的结尾又回到了两人的出发点，原来他们是背靠背同时来到陌生的城市，十年经历，时空变化，最后才得以面对面，笑颜如花。爱情本应如蜜般甜美，可是在这个时代，这个城市，必须通过辛酸的过往，透过悲凉的人生，才能品味一二。可以说，对于当前这个特定时期下爱情的体味，陈可辛的《甜蜜蜜》是最为丰满和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