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山庄》中宗教形象缩影——约瑟夫之探析

来源:岁月联盟 作者:李勇全 时间:2010-08-13

  摘 要:《呼啸山庄》中的人物约瑟夫(Joseph),是英国19世纪著名女作家艾米莉·勃朗特笔下维多利亚时期宗教形象的缩影。通过对这一人物形象的细察,可以读出作者艾米莉·勃朗特不满当时社会现实的宗教反叛思想。文章从作者对这一人物命名的用意,凭借不同叙述者的多维视角对这一人物的叙述和刻画,以及运用文学方言构建其个性等层面,对作者塑造约瑟夫这一人物的意图进行剖析,揭示小说作者创作这一人物的真正意图,即对宗教制度的厌倦与批判。

  关键词: 《呼啸山庄》 小说作品 人物宗教形象 约瑟夫

  Abstract: Joseph, an old servant in the novel of Wuthering Heights by the famous English female writer Emily Bronte in 19th century, is the epitome of the religion in Victorian Age. Scrutinizing this figure, one can realize Emily Bronte’s rebelliousness against the social and religious reality at that time. Emily’s intention of creating this character is discussed in this paper through three factors: naming of the character, multi-dimensional narrations and the usage of literature dialect. As a result, the true intention of the author unfolds as weariness and criticism of the religious institution.

  Key words: Wuthering Heights; epitome of religion; Joseph
  
  作为牧师的女儿,勃朗特姐妹的生命从始至终是被无所不在的基督思想浸润着的,这对她们作品的影响毋庸置疑,无需赘述。对于艾米莉·勃朗特来说,宗教根植于思维中,地流露在文字的表达里,在她唯一的一部作品《呼啸山庄》中,宗教的影子处处可见,甚至有人认为《呼啸山庄》的情节,叙述模式和场景都可用圣经原型加以剖析。那么,对于宗教,艾米莉·勃朗特在她唯一的一部小说里流露出的是怎样的情感态度呢?搜索与《呼啸山庄》相关的各类,有关情节安排、意象运用、人物分析、宗教观念等林林总总,却几乎没有对约瑟夫这一角色的深入探析。一些评论在提到约瑟夫时仅寥寥几笔,对这一人物的评价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不外是尖酸刻薄,脾气暴躁的一个顽固老头形象。通过对约瑟夫的细察,笔者认为这是艾米莉·勃朗特刻意的安排,作者的意图在于表达对维多利亚时期社会现实的不满,对宗教的反叛。本文拟从人物的命名、不同叙述者多维视角的阐释以及文学方言的运用对这一意图进行剖析。
  
  一、 约瑟夫的命名
  
  在中外文学作品中,通过人名寓意以期达到某种效果的手法并不少见。 对《呼啸山庄》的研究中也不乏人名地名意蕴的解读。小说的第一主角——希刺克厉夫(Heathcliff), 拆开来分别意为heath(长满石楠灌木的荒原)和cliff (悬崖),给人以“原始、野性、荒莽狂暴、宁折不弯”的观感,分明暗喻着希刺克厉夫的性格。另外,如哈里顿·恩箫、埃德加·林敦、辛德雷·恩箫等等分别暗喻着野兔(弱者)、被迫出让、短期轮作,隐含着小说的情节。那么,艾米莉·勃朗特将呼啸山庄的老仆人命名为约瑟夫,有何用意呢?
  追根溯源,约瑟夫这个人名源自于圣经。在《圣经》中,有13个叫约瑟夫的人,其中比较重要的有两人:其一是犹太祖先之一雅各(Jacob)的第十一个儿子、犹太人十二列祖之一;其二是大卫的后代,玛利亚(Maria)的丈夫(代表着守护者),耶稣(Jesus)的养父。[1]
  雅各非常宠爱他的第十一子约瑟夫,其余诸子因父亲赠了一件彩衣给约瑟夫而心生嫉妒,于是偷去他的彩衣并将他卖给埃及商人。约瑟夫劫后余生,陷入埃及法老内臣家中为奴,虽受主人器重却又因遭女主人诱惑被陷害入狱。在狱中,约瑟夫因预言灵验,得以出狱并为法老圆梦,预言埃及将有七年丰收,七年饥荒,带领埃及人度过灾难,被认作具有上帝灵性的人,位及宰相。饥荒期间,雅各与其他11个儿子乞讨流亡,来到埃及,11个兄弟跪拜在约瑟夫面前买粮,约瑟夫不计前嫌,赠粮退款,宽容了兄弟们的过错,使兄弟们愧疚不已,遂与父兄团聚。
  另一个是圣徒约瑟夫,是圣母玛利亚的丈夫。他与玛利亚订婚之后,未与妻子同居前发现妻子有孕。《圣经》中说约瑟夫是个正派的人,不想因此事让妻子蒙羞,于是打算与之悄然分手。正当此时,天使托梦,告知玛利亚所怀胎儿来自圣灵,并授意约瑟夫为之取名为耶稣。[2]
  这两个约瑟夫的形象虽然不尽相同,但同有正义、传统、宽厚的美德。这与艾米莉·勃朗特笔下的约瑟夫显然是背道而弛的。约瑟夫是呼啸山庄的老仆人,与小说的主要叙述者丁耐莉一样,目睹了两代主人公的成长,但却是个自以为是的虔诚的基督徒,认为除了他自己之外,别人都无法进天堂。若是他自诩,可谓是圣徒约瑟夫。尽管身为奴仆,他却更多地扮演着家庭布道者的角色。在小说中,艾米莉借多个人物之口,对约瑟夫进行了评价,淋漓尽致地刻画出了一个尖酸刻薄,脾气暴躁的顽固老头形象。这与Joseph这一圣经人物给人带来的联想意义正形成了巧妙的对照,具有浓厚的讽刺意味。
  
  二、 对约瑟夫的多层次叙述与单一刻画
  
  百余年来,对《呼啸山庄》的评述可说是数不胜数,对这本小说的阐释众说纷纭,不无矛盾之处;而对于艾米莉·勃朗特独特的多重视角的叙述结构,评论界早已达成共识。小说以房客洛克乌德第一人称的叙述和对山庄女仆丁耐莉叙述的倾听为主线,其间穿插信件,引述次要叙述者的叙事,为读者立体地构建了一个客观的、真实可信的故事。正是这煞费苦心的构建,使艾米莉·勃朗特成功地引退到幕后,创造出了深情却残暴的希刺克厉夫、漂亮却刁蛮的凯瑟琳·恩箫、温存却懦弱的埃德加·林敦、憨厚却粗莽的哈里顿·恩箫、聪慧却率性的凯瑟琳·林敦。这些人物从不同侧面去解读,都让人且爱且恨,吸引着读者和研究者从纯客观的维度不停地思考与探询。也许正因为此,对小说的阐释才会穷尽一个多世纪也不止歇。
  通过小说的多层次叙述,艾米莉·勃朗特几乎是刻意地隐去自己作为作者的叙述痕迹,避免对故事的暗示或导向性的评价。作为小说中的次要人物,在很多章节中约瑟夫是缺场的,这似乎是无足轻重的一个角色。但是艾米莉·勃朗特立体的叙述结构中,两个主要叙述者洛克伍德和丁耐莉都直接地对他进行了评价。另外,在凯瑟琳·恩箫的日记里,在伊莎贝拉·林敦的信中,在凯瑟琳·林敦与约瑟夫的对话间,在希刺克厉夫对丁耐莉述说画眉山庄的遭遇时,都直接或间接地对约瑟夫进行了评价,这使得耗费笔墨不多的他不同于其他的次要人物。而在这些描述之中,约瑟夫始终以一个令人反感的形象出现,刻画之单一与其他主要角色的丰满描写又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一)洛克乌德对约瑟夫的第一印象
  首章首页,约瑟夫的初次出场便以洛克伍德为叙述者拉开帷幕。洛克伍德对约瑟夫的第一印象是尽管结实健壮,却是很老的老头。这里洛克伍德以三个渐进的形容词“elderly”, “old”, “very old”来强调了约瑟夫年纪之“老”。约瑟夫的第一句开场白伴随着别扭而不高兴的自言自语,是基督徒的标准口头禅:“The lord help us!”。与此同时,洛克伍德用“sourly, peevish”描述了约瑟夫给他留下的观感,认为“he must have need of divine aid to digest his dinner, and his pious ejaculation had no reference to my unexpected advent。”[3]笔者认为这几乎是艾米莉·勃朗特对约瑟夫的综合评价。约瑟夫的第一句发言揭示了他作为虔诚基督徒的自我定位,标示着这一人物身上的宗教意象。洛克伍德的三个“老”字与健壮结实暗喻了维多利亚时期宗教的陈腐现状和艾米莉·勃朗特对之厌倦的情绪。洛克伍德认为约瑟夫需要神助方能消化饭食,其实在暗讽宗教的无用。洛克伍德感到那虔诚的“The lord help us” 并非为自己的到来而叹,正刻画出了约瑟夫的自私、伪善与狭隘,与圣徒美德完全相悖。

  (二)丁耐莉的叙述中对约瑟夫的首次评价
  小说的第五章,丁耐莉对洛克伍德展开的叙述中首次提及约瑟夫,便对他进行了直接的评价:…he was, and is yet, most likely, the wearisomest, self-righteous pharisee that ever ransacked a Bible to rake the promises to himself and fling curses on his neighbours.[4]这两句话与洛克伍德在第一章中对约瑟夫的最初印像地呼应起来,虽用词不同却如出一辙。“wearisome”一词包含“making you feel bored, tired, or annoyed”的含义,且以形容词的最高级形式出现,正如洛克伍德对约瑟夫“老”的强调;丁耐莉认为约瑟夫是个搜遍圣经维护自己 “ransacked a Bible to rake the promises to himself”,诅咒邻人fling curses on his neighbours的“自以为正直善良的伪善人——“self-righteous pharaisee”。这里丁耐莉的评语就好像对洛克伍德在第一章亲眼所见的约瑟夫的的解释,约瑟夫在第一章中为自己祈祷时“不友善的(sourly)”, “脾气坏的(peevish)”的神态在丁耐莉的这一解释下更加明显。如果说洛克伍德的评价还是较为婉转的猜测的话,那么丁耐莉在这里的评价已是一语道破,直截了当地为约瑟夫的“自以为是的伪善”定了位。
  (三)小说中间接引述者口中的约瑟夫
  除了两位主要叙述者对约瑟夫的直接评价,艾米莉·勃朗特还假众多人物之口表达了对约瑟夫的态度,籍此传达了自己对传统宗教的预期。房客洛克伍德寄宿在呼啸山庄的那一晚,阅读了凯瑟琳·恩箫在书中留下的随笔,凯瑟琳·恩箫提到了约瑟夫在家中进行的冗长的布道:她和希刺克厉夫“抱怨着(groaning), 哆嗦着(shivering), 心里盼着约瑟夫也发抖,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因为自己的原因缩短他的讲道了(hoping that Joseph wold shiver too, so that he might give us a short homily for his own sake.)。[5]这里,凯瑟琳·恩箫和约瑟夫的groaning和shivering以动态的形式诉说了对布道的厌倦心情, 她的内心盼望说明了让约瑟夫缩短讲道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性是盼望约瑟夫自己冻得瑟瑟发抖,才早些结束对他们的折磨。凯瑟琳·恩箫内心的揣测又一次说明了约瑟夫的自私。
  在第六章,希刺克厉夫向丁耐莉转述他和凯瑟琳·恩箫在画眉山庄遭遇时的态度。为了向丁耐莉证明自己一点都不羡慕埃德加·林敦的地位,他说:“即使我有特权把约瑟夫从最高的山墙上扔下来,用辛德雷·恩箫的血涂墙,我也不会去换埃德加·林敦在画眉山庄的地位!(I’d not exchange,…for Edgar Linton at Thrushcross Grange-not if I might have the previlege of flinging Joseph off the highest gable, and painting the house-front with Hindley’s blood!”。[6]这里,希刺克厉夫将约瑟夫和辛德雷·恩箫相提并论,作为自己最憎恨的人,而以向他们的报复作为对自己的最高奖赏来证明自己对埃德加·林敦的不屑一顾。虽然凯瑟琳·恩箫和希刺克厉夫都没有对约瑟夫作直接评价,但是他们不约而同地厌憎约瑟夫,渴望他能 “发抖(shiver)”, 能从山墙上掉下来“off the highest gable”。可以说,这正是艾米莉·勃朗特假他们之口抒发对摇撼当时宗教制度的渴望。
  除此之外,从两个家族第三代人的角度看到的约瑟夫又是怎样的呢?让我们看看凯瑟琳·林敦对约瑟夫的用词:“You scandalous old hypocrite!” “reprobate! You are a castaway-be off, …”,[7]林敦·希刺克厉夫对约瑟夫说的话:“I hope you’ll die in a garret! Starved to death!”。[8]伊莎贝拉·林敦在呼啸山庄只停留了短暂时日,就逃离了山庄,在她与丁耐莉的匆匆谈话中,她提到约瑟夫是一个令人憎恶的同伴(detestable companion),是一个讨厌的老头(odious old man)…。[9]
  从众人之口中出现的约瑟夫,无一例外地以一个令人反感的单一形象出现,其刻画与其他主要角色的丰满描写鲜明对立,女作家的有意雕琢显而易见。她借着多层次的叙述,并不仅仅是在创作一个刻薄而自以为是的伪善者约瑟夫,更是为了揭示以约瑟夫为代言人的传统宗教之陈旧与伪善。
  
  三、 约瑟夫的方言
  
  常言到:闻其声, 如见其人。在文学作品中,作者表达思想,塑造人物时,往往通过会话来建构人物的“声音”。说话人的身份、地位、年龄、性别、性格等个人特点往往通过个性化的语言展示在读者面前。在文学家所使用的各种语言手段中,文学方言作为一种特殊的语言变体,是别样的“声音”,是构建人物会话的一种常用手段。《儿子与情人》中的莫雷尔(Morel), 《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中的黑奴吉姆等都是成功使用文学方言塑造出的人物典型。在人们的普遍概念中,方言常标志着说话人较低的受程度和社会地位,与标准语形成对比。在文学作品中塑造人物形象时,小说家常利用人们头脑中普遍存在的这一印象为他的创作服务。
  人物对话的运用,是艾米莉·勃朗特在《呼啸山庄》的创作中塑造人物形象的重要手段。小说的高潮部分诸如第九章凯瑟琳·恩箫答应了林顿的求婚后饱受内心矛盾煎熬之时向耐莉的倾诉,第十五章凯瑟琳·恩箫临终前与希刺克厉夫的凄绝长谈等等,都鲜明地将一个个动人的场面输入读者的感官。艾米莉·勃朗特留给读者的“声音”可谓扣人心扉!尽管小说的背景设置在19世纪约克郡荒野中的山庄,小说中的大部分人物对话,都是用标准写成的,但作为呼啸山庄与画眉田庄的主人以及后代,小说的人物如凯瑟琳·恩箫,亨德利·恩箫,埃德加·林敦,凯瑟琳·林敦等等以标准英语对话,正代表着他们的社会地位和受教育的程度,自然无须争议。值得注意的是,老恩箫从外面捡回来的野孩子希刺克厉夫,以及与约瑟夫一样同为呼啸山庄跨越三代的老仆人丁耐莉,也都说一口标准英语;甚至被希刺克厉夫作为实施精神报复的对象,剥夺了受教育权利的哈里顿·恩箫,也只是在语音稍异于他人,与约瑟夫相比,哈里顿所用的语言仍然是通俗易懂的。在这样的一个语言环境中,除了小说的第三十二章中出现的龙套角色客栈中的马夫和画眉田庄新来的管家妇人的只言片语用当地土语向读者标示着洛克伍德重回故地的场景之外,全文中只有约瑟夫一人操浓重的方言。他的会话从语音和语法变化上看与当地土语一致,并且不时夹杂着基督徒的祈祷与诅咒,与其他人的会话风格迥异,又一次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笔者曾有两位首次阅读《呼啸山庄》的英国朋友读完小说后,慨叹约瑟夫的对话即便是对于今日的本族语者来说都晦涩难懂。很显然,艾米莉·勃朗特为约瑟夫所设计的语言,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创作,它绝不仅仅代表着约克郡的地域风格,而是融地域方言,宗教陈规为一体的有明显目的效能的文学方言。艾米莉·勃朗特有意使它与标准语形成强烈的对比,在读者和文本之间的交流设置一定的障碍,目的之一便是通过约瑟夫这一人物形象本身激发读者对这一形象的负面评价,从另一个侧面表述积郁于心的反叛思想。
  艾米莉·勃朗特笔下的人物,没有一个是苍白无物的。约瑟夫虽常常被看作次要之次要人物,细察之下从取名到举手投足,无不经过作者的苦心安排。在约克郡荒原之上那农庄田庄的恩怨纠葛的叙述中,艾米莉·勃朗特藉众人之口,抽丝拨茧,娓娓道来的,不仅仅是恩箫与林顿两代人的爱恨情仇,更是对宗教制度的厌倦与批判, 虽跨越了百余年,仍如荒原上的风“呼啸”不已。
  
  
  [1]李忠华. 英语人名词典[M].上海: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2.210
  [2]张久宣.圣经故事[M].北京:社会出版社,1984.76-98,489
  [3[4][5][6][7][8][9]Emily Bronte. Wuthering Heights[M]. 上海: 上海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3.2, 31,15,37,6,188,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