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珍《本草纲目》植物释名补正

来源:岁月联盟 作者:谭宏姣 时间:2010-07-12

【摘要】  目的通过对李时珍《本草纲目》植物释名部分的研究,指出其植物命名探求中存在的误释。方法运用的语源学研究方法,并结合生物学验证法,对错误的植物释名进行补正。结果李时珍的植物释名存在比附字形、望文生训,错用声训,误以修辞义为命名义等错误方法。结论《本草纲目》植物释名尽管存在误释,但其可信率达65.8%,其植物命名研究已经达到当时最高水平。

【关键词】  《本草纲目》 植物命名 错误方法

    Abstract:ObjectiveTo point out the wrong explanations by studying plant-naming in Compendium of Materia Medica written by Li Shizhen.MethodsThe scientific method of etymological study combined with the modern biological validation method was adopted to supply and correct the wrong plant- naming investigation.ResultsThere exist many wrong methods in Li Shizhen's plant- naming investigation:plant-naming is wrongly interpreted literally or by abusing sounds;the rhetorical meaning of the plant names is wrongly regarded as plant-naming reason. ConclusionThere exist some wrong explanations on plant-naming in Li Shizhen's Compendium of Materia Medica, but the confidence rate is up to 65.8% and the study of plant-naming had already reached a very high level at that time.

    Key words:Compendium of Materia Medica;   Plant-naming;   Wrong methods

    明·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是上收录植物名最为集中的一部著作,对于植物命名研究史来说,最为难得的是它专门列有“释名”部分。“释名”的一个重要目的,是李时珍之子李建元《进本草纲目疏》中所说的“正始”,即正名,正其名义之始,也就是说,解释某种药物名的命名缘由。这对于传统训诂学、语义学、语源学都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正如钱超尘评价的:“李时珍这位伟大的医药学家、植物学家和诗人,在他的药学和植物学著作中,广泛运用我国传统训诂学的方法,给语义的研究,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资料。他在训诂上的成就,集中地体现在《本草纲目·释名》中。李时珍之‘释名’是继汉刘成国《释名》之后又一部探讨语源及相关名物训诂的重要著作。[1]”李时珍在探求植物得名时,大量运用训诂学方法,包括形训、声训、义训,所以在释名时每有收获,或諟正前人之谬,或独创自家之说。今仅举二例:

    稗乃禾之卑贱者也,故字从卑(谷二“稗”[2]) 。

    按,此说近是。稗,古人认为是禾的分支。《说文·禾部》:“稗,禾别也。”段玉裁注:“谓禾类而别于禾也。”《左传·定公十年》:“若其不具,用秕稗也。”杜预注:“稗,草之似谷者。”稗为禾之分支,故有“禾之卑贱者”之说,引申为微小、非正式之义。稗,犹、裨,皆有次要、分支之义。稗、 ,並母支部;裨,帮母支部。並帮旁纽,支部叠韵。 ,黍的分支。《说文·黍部》:“,黍属也。”段玉裁注:“禾之别为稗,黍之属为,言别而属见,言属而别亦见。之于黍犹稗之于禾也。”《广韵·卦韵》:“,黍属。”裨,次等的礼服,衣的分支。《说文·衣部》:“裨,衣别也。”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解部》:“衣别也,从衣,卑声。犹禾之稗,黍之也。”《仪礼·觐礼》:“侯氏裨冕。”郑玄注:“天子六服,大裘为上,其余为裨。”

    榧亦作棑,其木名文木,斐然章采,故谓之榧(果三“榧实”[2])。

    按,榧即香榧,俗呼榧子树。夏纬瑛言:“罗愿《尔雅翼》云:‘榧,似煔(杉)而材光,文彩如柏,古谓文木,通作棐。’盖榧或棐之为名,当取义于斐—斐者有文彩之貌,谓其木材之有文彩耳[3]。”今榧树的树皮淡黄灰色、深褐色或灰褐色,并有不规则的纵裂,外表看来较有文彩,是以为名。

    但由于当时学术水平的局限,李时珍对汉语植物命名探求时存在着比附字形、望文生训,错用声训,误以修辞义为命名义等现象,造成误释。下面我们对此问题进行分类说明,并就某些植物释名作一补正,以求教于方家学者。

    1  比附字形、望文生训

    把文字与词音混淆,分解字形,曲说字义,这种错误方法在训诂学上称为“望文生义”。这种训诂痼疾应肇始于王安石的《字说》,陆佃与罗愿并将其“发扬光大”。其释名途径不外乎两条:其一,凡形声字皆解为会意字,然后对其声符本身所含意义进行穿凿附会;其二,偶以声训穿凿字义[1]。刘又辛曾引沈兼士的话批评道:“一切说之以会意之法,蹈空凭臆,舍实证而尚独断,故学者多非之[4]。”汉语训诂学上这种“比附字形”的错误方法与欧洲语源学史上出现过的“语源谬论”(etymological fallacy)非常相似,前苏联柯杜霍夫(KoдyxoB.И)的《普通语言学》曾有记载:“古希腊罗马的词源学并没有科学价值,因为它们是建立在语音的字母的符号之上,把词作随意的分解和比附的。摹拟声音和内心活动被看作是词、语言产生的原因。如苏格拉底认为'ρεω之所以表示'流动'是因为在发ρ这个音时,舌头运动得很厉害。根据费古力斯(Figgures)的看法,vos(您、你好)之所以这样发音,是因为说这个词时,嘴唇伸向对话者,而在发nos(我们)这个词时,嘴唇则不前伸,空气保留在体内。罗马诗人阿波莱(Appley)从字形上解释hostis(敌人)的词源:字母H像敌对双方之间的一把双头剑[5]。”从中我们不难看出,凿求词的书写形式来探求语源并非仅汉语独有。值得注意的是,李时珍在植物释名时有很多都是比附字形、望文生义,造成误释。

    樟,其木理多文章,故谓之樟(木一“樟”[2])。

    按:此说误。今樟木又名香樟,以浓重的香味为主要特点,植物全体均有樟脑香气,可提取樟脑和樟油。樟,应犹獐、鱆,取义于“有香气”。樟、獐,《广韵》皆为“诸良切,平阳章”。鱆,《字汇补》为“照昌切”,声韵相近,取义当同。鱆,即今章鱼,以其肉肥厚香美、营养丰富而著名。明屠本畯《闽中海错疏卷中·鳞部下》:“鱆,……腹内有黄褐色质,如卵黄,……味皆美。”明王世懋《闽部疏》:“莆人于海味最重鱆鱼及寄生,鱆鱼即浙之望潮也,形虽不雅,而味美于乌贼。”獐,夏纬瑛考证:“獐,跟麝是相近的动物,有‘香栗子’,其香虽不及麝,然也是麝香之类。名‘麝’名‘麞’,都是因其有香。樟树的香气甚著,而名樟,当然与动物之名‘獐’是一样的意思[3]。”

    其木似槟榔而光利,故名桄榔(果三“桄榔子”[2])。

    按,此说未审。桄榔,犹闶阆、躿躴、阬阆,皆取义于高。远古为同音词khlang[6]。闶阆,指高门。《说文新附·門部》:“闶,闶阆,高门也。”《玉篇·門部》:“闶,闶阆,高门貌。”《集韵·唐韵》:“阆,高门也。”躿躴为身长,身长即高。《玉篇·身部》:“躴,身长貌。”《集韵·唐韵》:“躴,长身也。”现代四川话称人高为躴长躴长。今皖歙方言称人、物之高为“高郎郎”[7]。《广韵·唐韵》:“躿,躿躴,身长。”阬阆,高大。《睡虎地秦墓竹简·语书》:“阬阆强肮(伉)以视(示)强。”释文注释:“阬(音坑)阆(音浪),高大的样子。”桄榔,是棕榈科高大乔木。《说文·木部》:“桹,高木也。”徐锴《说文系传》:“按,岭南有桄榔,为木高;又,槟榔无柯,实生其端,其名皆取高木之义。”段玉裁注:“此泛言高木谓之桹,非谓桄榔及槟榔也。”段氏说桹不是槟榔,这是对的,槟榔源于马来语的pinang。而桄榔则因高得名,跟闶阆、躿躴、阬阆同源。《后汉书·西南夷传·夜郎》:“句町县有桄桹树,可以为面,百姓资之。”李贤注引《广志》云:“桄榔树大四五围,长五六丈,洪直。”可见,“高大”是桄榔树的主要特征,也是其得名缘由。

    菰米,菰本作苽,茭草也。其中生菌如瓜形,可食,故谓之苽。其米须霜凋时采之,故谓之凋苽。或讹为雕胡(谷一“菰米”[2])。

    按,清尹桐阳《尔雅义证》亦曰:“彫,凋也。其米须霜凋时采之,故谓之彫蓬。”李晖对雕胡之“雕”,亦同意李时珍的见解,指菰米要在霜凋时才采取,故称凋,即雕;除了寒冷之意以外,李晖认为还兼有汉民族对少数民族压迫的含义。因而“胡”是胡人,在汉以后,胡人可泛指南方古代的少数民族,具体说,就是指楚地的苗族。[8]按:雕胡,即菰米。本作雕苽。“雕胡”之“雕”释为“凋”,“胡”释为“胡人”,误。《周礼·天官·膳夫》:“凡王之馈食用六谷。”郑注:“六谷,稌、黍、稷、粱、麦、苽。苽,雕胡也。”《周礼·太宰职》:“以九职任万民,一曰三农,生九谷。”郑司农曰:“九谷,黍、稷、秫、稻、麻、大小豆、大小麦。”郑注:“玄谓,……九谷无秫、大麦而有粱、苽。”《说文·艸部》:“苽,雕胡。一名蒋。从艸瓜声。”段注:“各本胡字作苽。……古胡切,五部。”“胡”应是“苽”的叠韵通假,故雕苽也可写作雕胡,“胡”与胡人无关。“雕苽”(雕胡)一词的造词方式同雀麦、燕麦一样,指水禽及鸟类喜食的谷类植物。“雕”本义为猛禽,《玉篇·隹部》:“雕,鹫也。能食草。”雕是水禽,除食肉也食草。“雕苽”之“雕”应与“雀”、“燕”一样,泛指水禽及鸟类。另菰米又称雁膳,可佐证。《管子·地员篇》:“弘土之次曰五殖,五殖之状,甚泽以疏……其种雁膳,黑实。”游修龄指出:“《地员篇》所称黑实,当然就是菰米,菰米又称雁膳。秋天菰米成熟时,也正是北雁南飞到长江流域一带湖泊沼泽沮洳越冬的时候,这时的菰米正好成了南雁的膳食,故称雁膳。”“美国百科全书上说美洲菰米是水禽及鸟类喜食的植物,可见这是中外共有的现象[9]。”

    2  错用声训

    宋子然曾说:“探求名物的来源是声训的一种特殊作用[10]。”可以说,声训法是汉语语源研究中历史最悠久、使用最广泛的一种溯源法,它简便灵活,随时随地都可以使用,在推源具体事物的得名之由、探求个别语词的音义来源时,每每有新的发现。从《说文》开始,利用声训来研究植物命名之由的方法就已经存在,并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例如《说文·麦部》:“麦,芒谷,秋种厚埋,故谓之麦。”此释精审。但是,运用声训释名的主观随意性很大,“且声训之法任取一字之音,傅会说明一音近字之义,则事有出于偶合,而理难期于必然[11]。”因此在植物释名中产生了许多错误。

    桐,桐华成筒,故谓之桐(木二“桐”[2])。

    按:《集韵·东韵》:“桐,轻脱貌,通作‘通’。”夏纬瑛说:“桐之木材轻脱,故名桐耳[3]。”此说是。今泡桐属植物,如泡桐、白桐等,其木材轻软平整,扣之其声宏迈,可为琴瑟。《高等植物图鉴》:“材供制造器具用,古时用以制琴[12]。”故《诗·鄘风·定之方中》有云:“椅桐梓漆,爰伐琴瑟。”李氏以“筒”对释“桐”,谬也。

    杨,杨枝硬而扬起,故谓之杨(木二“柳”[2])。

    今按:杨,犹阳、暘、鍚、鰑、,上古音同,取义于“赤”。阳,太阳,日光,明亮。《说文·部》:“阳,高明也。”段玉裁注:“闇之反也。”《诗·小雅·湛露》:“匪阳不晞。”毛传:“阳,日也。”《诗·豳风·七月》:“我朱孔阳。”毛传:“阳,名也。”暘,日出。《说文·日部》:“暘,日出也。”鍚,赤色之铜。《广雅·释器》:“赤铜谓之鍚。”《广雅·释鱼》:“鲡鰑,鲖也。”王念孙疏证:“《玉篇》、《广韵》并云:‘鰑,赤鲡也。’鰑之言阳,赤色著明之貌。《豳风·七月》篇:‘我朱孔阳’,传云:‘阳,明也。’《释器》云:‘赤铜谓之鍚’,声义亦同。”鰑,黑红色。《说文·黑部》:“鰑,赤黑也。从黑,昜声,读若煬。”杨,为赤茎柳。《尔雅·释木》:“杨,蒲柳。”陆佃《埤雅》卷十三“杨”:“今有黄白青赤四种。……赤杨霜降则叶赤,理材亦赤。”清缪楷《尔雅稗疏》:“陆机《诗疏》:‘蒲柳有两种:皮正青者曰小阳,其一种皮红者曰大阳。’是杨柳本以皮红得名,而皮青者亦名之也。……《广雅》:‘赤铜谓之鍚。’《玉篇》:‘鰑,赤鲡也。’并音同而义通。”是杨以枝条皮赤色为特征,故名杨。

    胡豆,豌豆也。其苗柔弱宛宛,故得豌名(谷三“豌豆”[2])。

    按:此说误。豌犹菀、琬、椀、 ,取义于“圆”。菀,养禽兽植树木的一围之地,有圆义。《管子·水地》:“地者,万物之本原,诸生之根菀也。”尹知章注:“菀,囿城也。”《汉书·王嘉传》:“诏书罢菀,而以赐(董)贤二千余顷,均田之制从此堕坏。”《文选·左思<魏都赋>》:“菀以玄武,陪以幽林。”琬,玉,即上端浑圆而无棱角的圭。《说文·玉部》:“琬,圭有琬者。”《周礼·考工记·玉人》:“琬圭九寸而缫。”郑玄注:“琬,犹圆也,王使之瑞节也。”南朝宋鲍照《拟古八首》之五:“玉琬徒见传,交友义渐疏。”椀,木制的碗,敞口圆形盛食物或饮料的器具。三国魏曹植《车渠椀赋》:“惟新椀之所生,于凉风之浚滨。” ,袜管,亦指袖管,其所指称皆圆筒状物。《方言》卷四:“裪谓之袖。”郭璞注:“衣褾,江东呼。”清钱绎笺疏:“《广韵》:‘褾,袖端也; ,袜也。’按, 犹也,方俗语有侈弇耳。《集韵》《类篇》并引《广雅》云:‘袴,其谓之。’衣景谓之,犹袴谓之,今人犹谓袖管袜管矣。”豌豆,其义源于“圆形”。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乾部》:“ ,《广雅·释草》:‘豌豆,豆也。’字作豌。……子圆如珠,煮食甜美。”“此豆称‘豌、 、 ’,皆寓圆义,‘宛’从‘夗’声,夗声亦有圆义,‘、榴、瘤’同源,留声亦有圆义[7]。”《玉篇·豆部》:“豌,豆名,夏收者。”是“豌豆”得名于果实圆形,以“宛”训“豌”非也。

    3  误以修辞义为命名义

    在探讨古汉语植物命名义的时候,还存在这样一种错误情况,即将命名义与文学作品中植物词谐音双关所表示的修辞义互为混淆,这种释名错误可概括为“误以修辞义为命名义”。这与误用声训相似而不完全相同的错误现象,沈兼士在其《声训论》中就把这类“谐音寓意”的古训材料称为“貌似声训而义类未必相近者[13]。”

    《周礼》外朝之法,“面三槐,三公位焉。”吴澄注云:”槐之言怀也,怀来人于此也。“王安石释云:“槐华黄,中怀其美,故三公位之。”(木二“槐”[2])

    按,李时珍以“怀”来解释“槐”之命名之义,错。《周礼·秋官·朝士》:“朝士掌建邦外朝之法。左九棘,孤卿大夫位焉,群士在其后;右九棘,公侯伯子男位焉,群吏在其后;面三槐,三公位焉,州长众庶在其后。”棘,即酸枣树,红心,外面枝上多刺。植棘,是说孤卿大夫对天子要忠诚,能直谏。为什么植槐?郑玄注:“槐之言怀也,怀来人于此,欲与之谋。”原来,槐与“怀”谐音双关,天子怀来人三公,想跟他们一起商议天下大事。显然,“槐之言怀”并不是说“槐”的命名义为“怀”,而是借“槐”音来把“怀有才能的人来商讨大事”的言外之义表达出来,是一种修辞手段,故为修辞义,不是命名义。

    藻乃水草之有文者,洁净如澡浴,故谓之藻(草八“水藻”[2])。

    按,以“澡浴”释“藻”得名之由显然错误。《诗·召南·采蘋》:“于以采蘋?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郑玄笺:“古者妇人先嫁三月,祖庙未毁,教于公宫;祖庙既毁,教于宗室。教以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蘋之言宾也,藻之言澡也,妇人之行尚柔顺,自洁净,故取名以为戒。”孔颖达疏:“蘋之言宾,宾,服也,欲使妇人柔顺服从。藻之言澡,澡,浴也,欲使妇人自洁清。”为什么女子出嫁前三月要采蘋、采藻来祭祀祖先?原来,“蘋”跟“宾”谐音双关,于是产生出宾服之义;“藻”跟“澡”谐音双关,于是产生出洁清之义。女子采此二物以为祭物,是在祖先面前承诺:出嫁后要尚柔顺,自清。可见,是借“藻”表“妇人自洁清”的意思,是一种双关修辞义,不是命名义。郑玄所说的“取名以为戒”,是说取某事物已有之名来与语言中另一同音之词谐音,以收到警戒的作用,即谐音寓意,并不是指为某一尚无称谓的事物来“取名”。

    植物名的修辞义是在其命名义和概念义的基础之上产生的,也就是说,修辞义属于语用范围内,命名义与概念义属于词汇范围内,它们应是一种流与源的关系。如果把植物名的修辞义误解作命名义,就本末倒置了。

    这种植物名所代表的修辞义,或者说象征文化义在古汉语中比比皆是。汉乐府诗《上山采蘼芜》:“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蘼芜又名文无、当归。“当归”寓“当归还”之义。宋罗愿《尔雅翼》卷二“蘼芜”条:“案崔豹《古今注》:‘牛亨问董仲舒曰:将离相赠以芍药者何?答曰:芍药,一名可离,故将别以赠之,犹相招赠以文无。文无一名当归也。’文无盖即蘼芜,以夫当归,故下山逢之尔,如‘藁砧’‘刀头’之义也。然今当归自是一种,非蘼芜之类。唐本注云:‘当归有两种,一似大叶芎,一似细叶芎,惟茎叶卑下于芎也。’然则古亦以蘼芜为当归矣。”芍药,一名可离,寓离别之义。《诗·郑风·溱季》:“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郑笺:“其别则送女以勺药,结恩情也。”陆德明《释文》卷第五:“芍药,香草也。《韩诗》云:‘离草也,言将离别赠此草也。’”罗愿《尔雅翼》卷三“芍药”条:“芍药花之盛者,当春暮袚除之时,故郑之士女取以相赠。董仲舒以为将离赠芍药者,芍药一名可离,犹相招赠以文无,文无一名当归也。然则相谑之后,喻使去尔。”由此可知,蘼芜与芍药所表现出来的文化义,都是其别名“当归”与“可离”谐音所产生的。我们当然不能因当归(即蘼芜)有此文化义,就将其命名缘由说成是“当归还”,也不能将可离(即芍药)释名为“离别”。

    此外,李时珍对传统语源学中的一些糟粕不能很好的鉴别,引用了许多错误的说解,包括王安石的《字说》。另外,李时珍对植物名外来词的解释大部分是错误的,这也反映出他在这方面的欠缺,例如解外来词“阿魏”为“夷人自称曰阿,此物极臭,阿之所畏也。”释“阿芙蓉”为“阿,方音称我也。以其花色似芙蓉而得此名。”对于一些植物命名的探讨往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例如“榅桲”,李时珍言:“榅桲性温而气馞,故名。”他不知“榅”与“桲”连言常表“香”义,并不训为“性温”。再如“厚朴”释名:“其木质朴而皮厚。”对于“朴”本身有“木皮”之义,李时珍却不知,误将偏正结构的“厚朴”看作联合式。

    但名物考证,尤其是汉语植物命名探求在语言学界是公认的难题。东汉刘熙的《释名》是一部专门探求命名理据的书,但其间未涉及动植物名。对此,王先谦曾明确解释:“动植之物,字多纯声,此名无可释者也[14]。”章太炎在《文始·略例》中也说:“《尔雅·释草》以下六篇,名义不能备说……故孳乳之文多阙[15]。”尽管植物命名考证存在着诸多困难,但李时珍能关注语词的音义联系,并能结合植物形态、物性来说解命名,这已使名物训诂的方法趋于化。据统计,《本草纲目》收有植物正名827个(不包括附录中的),异名2272个,直接解释或引用他人解释的植物名共有886个,其中有583个是可信或可论证的,可信率达到65.8%。 这个比例对于植物命名研究来说是非常了不起的。正如明末方以智《通雅·凡例》所说:“草木鸟兽之名,最难考究。盖各方各代,随时变更。东璧穷一生之力,已正唐宋舛误十之五六,而犹有误者,须足迹遍天下,通晓方言,方能核之[16]。”可见,李时珍对于植物命名的研究已经达到当时的最高水平,其植物释名的研究成果对汉语语源学研究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

【】
  [1] 钱超尘.论李时珍《本草纲目》中的训诂方法[A].王问渔.训诂学的研究与应用[M].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6:296.

[2] 明·李时珍.本草纲目[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82:1485,1826,1947,1487,1997,2031,1517,2005,1373.

[3] 夏纬瑛.植物名释札记[M].北京: 农业出版社, 1990:243,42,265.

[4] 刘又辛.“右文说”说[J] .语言研究,1982,(1):163.

[5] 柯杜霍夫(KoдyxoB.И).普通语言学[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7:10.

[6] 刘钧杰.同源字典再补[Z].北京:语文出版社,1999:91.

[7] 殷寄明.语源学概论[M].上海:上海出版社,2000:250,262.

[8] 李 晖.“雕胡”探源[J].寻根,1995,2:26.

[9] 游修龄.也说“雕胡”[J].寻根,1995,6:28.

[10] 宋子然.训诂理论与应用[M].成都:巴蜀书社,2002:70.

[11] 沈兼士.右文说在训诂学上之沿革及其推阐·沈兼士学术集[C].北京:中华书局,1986:73.

[12] 科学院植物研究所.中国高等植物图鉴[M].北京:科学出版社,1972:159.

[13] 沈兼士.声训论·沈兼士学术论文集[C]北京:中华书局,1986:256.

[14] 东汉·刘熙,清·王先谦疏. 释名疏证补[M]. 成都: 巴蜀书社, 2001:1457.

[15] 章太炎.章太炎文集(七) [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162.

[16] 纪 昀.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57册)[M].台北:中国商务印书馆,198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