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兵决策到五次战役

1986年中共中央党校中共党史专业毕业获硕士学位。中共中央研究室研究员。学术专长：中共党史，毛泽东研究。近期主要学术成果：论著《毛泽东与抗美援朝》（与逄先知教授合著），中央文献出版社2000年10月出版。《60年代国内政局变化与中美关系》、《毛泽东向两极格局的挑战——60年代的中国外交》、《中苏分裂与中苏关系》、《新世纪门槛与抗美援朝战争》、《漫长的18天--毛泽东与抗美援朝出兵决策》。

　　在抗美援朝战争的开始，借用国内战争的经验，

　　是不能避免的事情。但仅仅经过八个月的作战，

　　中国领导人就摸索出化战争的一些，

　　这对中朝军队在朝鲜战场上即将到来的长达两

　　年之久的军事斗争和斗争交错、边打边谈、

　　又谈又打的局面下，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

　　一、中国领导人的抗美援朝出兵决策是怎样做出的？

　　从朝鲜战争爆发起，中国领导人就高度重视这场战争，密切关注这场战争的进程。中国领导人对这场战争的估计，以及逐渐意识到有可能需要中国出兵援助，到最终做出出兵决策，经历了四个阶段的变化。

　　第一个阶段：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到双方在洛东江附近打成胶着状态以前。基本态度：赞成金日成发起统一战争，但把它看成是朝鲜的内政。希望能顺利解决问题，但不准备参与。

　　周恩来说："原来设想是赶李承晚下海，一鼓而下，很快地解放全朝鲜，使得战争很快结束，至少告一段落。如果美帝国主义要援助的话，他也需要有长期的准备和调动更大的兵力，才能进行登陆作战。这种前途对朝鲜是有利的，朝鲜人民也是向着这个目标努力的。但根据两个月来的作战情况，这一设想大体上是不可能实现了。"这是8月底讲的，大体上反映了6月下旬到8月初中央领导人的基本看法。

　　1950年7月13日决定成立东北边防军，是这一阶段中共中央采取的一项重大举措。当时的重点是不是在出兵呢？据周恩来说："我们在第一种设想情况下组织边防军，是备而不用"。

　　第二个阶段：1950年8月上旬至9月15日美军在仁川登陆以前。

　　基本判断：朝鲜战争有长期化的可能，估计朝鲜人民军有能力进行持久战争。同时，要求东北边防军积极做好准备，力争必要时出手即胜。

　　8月4日，毛泽东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说：如美帝得胜，就会得意，就会威胁我。对朝鲜不能不帮，用志愿军的形式，时机当然还要适当选择，我们不能不有所准备。

　　第二天（8月5日），毛泽东致电高岗，要求东北边防军要在一个月内完成一切准备工作，准备9月上旬能够投入作战。

　　8月18日，毛泽东又把完成作战准备的时间推迟了半个多月，要求在9月30日以前完成一切准备工作。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毛泽东等中国领导人，对于朝鲜人民军进行持久作战的能力有了一定的信心。

　　当时中国领导人对朝鲜战局的估计，是怎样的？8月26日周恩来说："现在，朝鲜的敌人变成了一个拳头。……因此，不能不设想第二种情况，即战争的长期化。要准备在长期化的战争中逐步消灭敌人。在适当的情况下，朝鲜人民军向后撤一下，使敌人深入、分散兵力，然后达到分路歼敌的目的。这同我们的准备工作是有联系的。"他提出："我们在第一种设想情况下组织边防军，是备而不用；在第二种设想情况下，是加重了我们的责任，并且应该很快地积极准备。因为这种情况即将成为现实。"

　　朝鲜战争由于美国参战变得长期化了，中国要不要出兵？毛泽东说，对朝鲜要帮，这个"帮"是什么含义？周恩来说："根据中国访问朝鲜代表团反映，朝鲜足有进行长期战争的条件。""这说明朝鲜进行长期战争的基本条件是存在的。但最后将美军各个歼灭，看来这个任务势必落在我们肩上。"

　　9月5日，毛泽东也说："就目前情况来看，朝鲜战争持久化的可能性正在逐渐增大。过去，我们对于朝鲜战局的估计有速决和持久两种可能性。所谓速决，就是朝鲜人民军乘胜追击，把美军和李承晚的残余伪军赶到海里去。现在美国在朝鲜已经增加了它的军队，因而战争持久的可能性也就随之增加了。"

　　他的立足点也在朝鲜自己的力量上。他说："朝鲜人民是可能坚持这个持久的战局的，他们动员的人力已超过一百万，朝鲜人民军队现在有十几万人，今后还能继续补充。"前两个阶段，中国领导人对美国的意图是怎样看的呢？周恩来讲过这样一段话："六月二十五日朝鲜战争爆发，给了我们新的课题：支援朝鲜人民，推迟解放。美帝国主义企图在朝鲜打开一个缺口，准备世界大战的东方基地，至少企图将朝鲜人民军压至三八线以北。因此，朝鲜确实已经成为目前世界斗争的焦点。"这反映了当时中国领导人对美国干涉朝鲜企图的判断。

　　值得指出的是，自从朝鲜战争爆发以后，对美国政府向中国发出的每一个挑衅行动，中国政府都做出了强烈的反映。如对6月27日杜鲁门总统的声明，6月28日毛泽东即郑重宣告："全国和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进行充分的准备，打败美帝国主义的任何挑衅。"7月7日，美国等国组成"联合国军"。7月13日，中央军委下达组成东北边防军的命令。

　　第三个阶段：1950年9月15日美军在仁川登陆到10月7日美军越过三八线。

　　基本判断：朝鲜战局十分严重，而且有进一步扩大到三八线以北地区的危险。希望朝鲜人民军迅速撤至三八线以北，在自力更生、长期奋斗的总方针下保存主力。中国方面，一面积极做准备；一面做最大的外交努力，力争避免朝鲜战争的扩大化。

　　9月15日，美军在仁川登陆，朝鲜战局迅速逆转。9月20日，周恩来致电中国驻朝鲜大使倪志亮，要他转告金日成："我们认为你的长期作战思想是正确的。朝鲜军民的英勇是令人感佩的。估计敌人在仁川方面尚有增加可能，其目的在于向东延伸占领，切断朝鲜南北，并向三八线进逼。而人民军必须力争保住三八线以北，进行持久战方有可能。因此，请考虑在坚持自力更生长期奋斗的总方针下如何保存主力便于各个歼灭敌人的问题。""敌人要求速决害怕持久，而人民军则速决既不可能，唯有以持久战争取胜。"这个电报，经过毛泽东的修改。

　　10月1日夜，周恩来又致电倪志亮，转金日成。根据朝鲜人民军第一方面军的八个师被隔断的情况，提出："你们的军队必须迅速北撤，愈快愈好"。

　　这时，朝鲜战火已有向三八线以北进一步扩大的态势。而三八线，是中国政府决定出不出兵的底线。在这种情况下，中国政府为了避免朝鲜战争扩大化，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9月29日，中国政府得到可靠消息，美军准备越过三八线。9月30日，周恩来代表中国政府郑重宣告："中国人民决不能容忍外国的侵略，也不能听任帝国主义者对自己的邻人肆行侵略而置之不理。"10月3日凌晨1时，又紧急约见印度驻华大使潘尼迦，通过他转达中国政府对美国的警告："美国军队正企图越过三八线，扩大战争。美国军队果真如此做的话，我们不能坐视不顾，我们要管。"还说："我们主张和平解决，使朝鲜事件地方化。我们至今仍主张如此。我在十月一日的报告中也声明了我国政府的态度，我们要和平，我们要在和平中建设。"

　　然而，美国当局却一再无视中国为制止战争扩大所作的种种努力。10月7日美军大举越过三八线，长驱直入，一直把战火烧到鸭绿江边。如果中国政府吞下这枚苦果，后果不堪设想。

　　第四个阶段，从10月8日发布组成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命令，到10月18日最后确定入朝作战的时间。

　　10月1日，斯大林给中国领导人发来要求中国出兵的电报。同一天，金日成也派人送来请求中国援助的信。八天以后，中共中央正式作出出兵抗美援朝的决定。这以后，又经过了反复斟酌，在10月18日最后确定了入朝作战的时间。这就是我们熟知的出兵决策过程。

　　这一决策的作出，的确是十分艰难的，而且反反复复。这种情况，可以说过去从未有过。为什么会这样艰难而反复？是因为迫于斯大林的压力？还是另有原因？我想结合决策过程作一些分析。

　　第一，10月2日毛泽东给斯大林的电报尽管没有发出，但是综合在此之前毛、周的讲话和电报，可以看出，这个电报里阐述的出兵的想法，在毛的头脑里已经酝酿了一段时间，并不是在接到斯大林的电报以后才想到的，也不是只有毛一个人在考虑这个问题。

　　最早是我们上面已经提到的8月4日毛泽东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的讲话。还有8月26日周恩来在检查东北边防军准备工作的会议上的讲话，以及毛、周等人关于东北边防军的多次电报。

　　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细节，是最近出版的《聂荣臻年谱》提供的。8月2日，代总参谋长聂荣臻向毛泽东、周恩来报告：东北军区请示，能否派部分高炮部队进入朝方一侧，保护鸭绿江大桥？8月4日，毛泽东批示同意。

　　这些都表明，在适当的时候出兵援助朝鲜，是从8月起逐步明确起来的一个思想。没有明确的只是什么是"适当的时候"。从东北边防军的准备期限一推再推来看，这个"适当的时候"，既要看朝鲜战局的变化情况，也要看我们的准备情况而定。而斯大林的电报和金日成的求援信，恰好促使把这问题提上了中共中央的议事日程。

　　第二，从10月2日至5日中共中央开会讨论出兵问题的时候，正是朝鲜战局出现重大变化的关头。在这种情况下讨论出兵问题并要正式做出决策，面临着比以前酝酿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更加严峻的局面。这是导致中共中央决策层出现意见分析的一个最重要的因素。

　　按照原先的设想，一种是"备而不用"；一种是以朝鲜人民军的力量为主，我们在关键的时候帮他们一把，助一臂之力。这在中央领导层里是没有不同意见的。然而，到了10月初，情况完全变了。中国军队不但要准备主要地担负起抗美援朝战争，而且要准备同美国军队独立作战。这是和以前考虑的情况根本不同的。这意味着：对手更强（直接同美军交战），担子更重（独立支撑战争），赢得战争的把握变小，战争更加残酷，对国内的威胁和消耗更加严重。这无疑加重了决策的风险和难度。

　　毛泽东也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因此，他在10月4日的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专门让与会者摆了出兵不利的方面，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不同意出兵的理由。毛泽东也承认，这些都有道理。

　　第三，尽管中共中央讨论出兵决策出现了意见分歧，但是大敌当前，情况危急，中国已经没有多少回旋余地，这些促使中国领导人终于统一了认识，作出了抗美援朝的决策。

　　10月7日，美军越过三八线。10月8日，中共中央发出组成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命令，并派周恩来赴苏联同斯大林会谈。这不是时间上的巧合，而是集中体现了两个事件之间的密切联系。

　　如上所说，三八线，是中国领导人决定出不出兵的一条底线。如果美军不越过三八线，中国就不会出兵；一旦美军越过三八线，中国势必出兵。是朝鲜战局恶化，美军大举越过三八线，促成了中共中央领导层最终的高度一致。

　　第四，中国领导人，包括毛泽东在内，都曾渴望得到苏联的先进装备和空军掩护，并且派周恩来去苏联同斯大林商谈，作了最大的努力。但是，当斯大林明确表示不能出动空军入朝参战的时候，中国政府以自己的行动表明，中国的抗美援朝是不以苏联是否出动空军掩护作为先决条件的。

　　二、从出国作战到第五次战役结束，中国领导人对战略目标的设想变化从现有的材料来看，大体经过六次比较大的变化。

　　（一）10月上旬：摆在三八线以北地区，防御到来年春天，再考虑进攻的问题。

　　10月2日，毛泽东给斯大林写了一个电报。尽管这个电报没有发出，但是从中可以看出他对出兵的一些设想。电报说："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们决定将预先调至南满洲的十二个师于十月十五日开始出动，位于北朝鲜的适当地区(不一定到三八线)，一面和敢于进攻三八线以北的敌人作战，第一个时期只打防御战，歼灭小股敌人，弄清各方面情况；一面等候苏联武器到达，并将我军装备起来，然后配合朝鲜同志举行反攻，歼灭美国侵略军。"

　　电报还提出这场战争有可能被控制为局部战争的设想："只要我军能在朝境内歼灭美国军队，主要地是歼灭其第八军(美国的一个有战斗力的老军)，则第二个问题(美国和中国宣战)的严重性虽然依然存在，但是，那时的形势就变为于革命阵线和中国都是有利的了。这就是说，朝鲜问题既以战胜美军的结果而在事实上结束了(在形式上可能还未结束，美国可能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不承认朝鲜的胜利)，那么，即使美国已和中国公开作战，这个战争也就可能规模不会很大，时间不会很长了。"

　　同时，他也作了坏的打算："我们认为最不利的情况是中国军队在朝鲜境内不能大量歼灭美国军队，两军相持成为僵局，而美国又已和中国公开进入战争状态，使中国现在已经开始的建设计划归于破坏，并引起民族资产阶级及其他一部分人民对我们不满(他们很怕战争)。"

　　（二）10月中下旬：摆在平壤至元山以北地区，构筑防御阵线，六个月后再谈攻击的问题。

　　首先是10月13日毛泽东给周恩来的电报。在苏联暂不出动空军的情况下，电报说："在第一时期可以专打伪军，我军对付伪军是有把握的，可以在元山、平壤线以北大块山区打开朝鲜的根据地，可以振奋朝鲜人民重组人民军。两个月后，苏联志愿空军就可以到达。六个月后可以收到苏联给我们的炮火及坦克装备，训练完毕即可攻击美军。在第一时期，只要能歼灭几个伪军的师团，朝鲜局势即可起一个对我们有利的变化。"10月14日，毛泽东给周恩来的又一个电报里，还提出："在平壤、元山铁路线以北，德川、宁远公路以南地区，构筑两道至三道防御阵线。如敌来攻，则在阵地前面分割歼灭之；如平壤美军、元山伪军两路来攻，则打孤立较薄弱之一路。在六个月内，如敌人固守平壤、元山不出，则我军亦去不打平壤、元山。在我军装备训练完毕，空中和地上均对敌军具有压倒的优势条件之后，再去攻击平壤、元山等处，即在六个月以内再谈攻击问题。"他还强调说："我们这样做，即是将国防线由鸭绿江推进到德川、宁远及其以南的线，而这是有把握和很有利益的。"

　　从以上两个电报可以看出，毛泽东的部署发生了两个重要变化。一是作战对象，从打美军为主变为专打南朝鲜军队；二是防御线从三八线以北退到了平壤、元山以北。但有一点还不变，就是仍然要到半年以内再谈攻击的问题。

　　当时中共中央还对整个出兵决策的结局作了三种估计："（一）邻境战争，国内平安；（二）邻境战争，国内被炸；（三）邻境战争，敌人在我海口登陆，全国卷入战争。我们的对策，暂以第二种局势为基点。"

　　（三）第一次战役打响以后：利用志愿军入朝作战的突然性，力争在朝鲜北部接连给敌人以一个至两个较大的打击，使该线的防御局面改变为进攻局面。志愿军渡江后，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原定的阻敌方案，即在平壤元山一线防御六个月以后再进攻的作战部署，已经不适用了。毛泽东决心利用入朝作战的突然性，改取运动歼敌。

　　10月21日凌晨2时30分，毛泽东致电彭德怀等，正式下达第一次战役的部署。他看出麦克阿瑟在战略判断上犯了一个大错误，即"美伪均未料到我志愿军会参战，故敢于分散为东西两路，放胆前进"。他断定，"此次是歼灭伪军三几个师争取出国第一个胜仗，开始转变朝鲜战局的极好机会"。

　　过了一个小时，毛泽东又电告邓华等："现在是争取战机问题，是在几天之内完成战役部署以便几天之后开始作战的问题，而不是先有一个时期部署防御然后再谈攻击的问题。"

　　人民志愿军使用的苏制米格-15歼灭机，机身上涂的是朝鲜人民军的标志。

　　毛泽东在10月23日复彭德怀的电报中指出：朝鲜战局，就军事方面来说，决定于三点。第一，目前正在部署的战役是否能利用敌人完全没有料到的突然性全歼两个三个甚至四个伪军师。此战如果是一个大胜仗，则敌人将被迫作重新部署，立即处于被动地位；如果这次突然性的作战胜利不大，使我不得不于阵前撤退，则形势将改为于敌有利。第二，敌人飞机杀伤我之人员、妨碍我之活动究竟有多大。如果我能利用夜间行军作战做到很熟练的程度，则我军可以继续进行野战及打许多孤立据点，如此便有迫使美国和我进行外交谈判之可能；如果敌人飞机对我的伤亡和妨碍大得使我无法进行有利的作战，则在我飞机条件尚未具备的半年至一年内，我军将处于很困难的地位。第三，如果美国再调五个至十个师来朝鲜，而在这以前我军又未能在运动战中及打孤立据点的作战中歼灭几个美军师及几个伪军师，则形势也将于我不利；如果相反，则于我有利。以上这几点，均可于此次战役及尔后几个月内获得经验和证明。总之，我们应在稳当可靠的基础上争取一切可能的胜利。

　　在毛泽东看来，第一次战役，关键是要解决能不能站稳的问题。这个问题经过第一次战役，他认为是解决了。11月13日，毛泽东致电斯大林说："据我的观察，朝鲜的战局，是可以转变的。现在我志愿军十六个师在朝鲜西北战线方面，已给了敌人第一个打击，已经初步地立稳了脚跟，只要能再给该线敌人(八个师)以一个至二个较大的打击，就能将该线的防御局面改变为进攻局面，而这是有可能的。东北战线方面，我志愿军仅有两个师，敌人(五个师)还很猖撅，现正增派八个师去，准备给敌人一个打击，转变该线的战局。"

　　随后，经过第二次战役，毛泽东认为，解决了战争的主动权问题，朝鲜战局从防御退却转入全线反攻，而且进到了三八线附近，反击的作战意图基本实现。

　　（四）第三次战役发起前后：战争仍要作长期打算，速胜的观点是有害的。但从上考虑，我军必须越过三八线。

　　在第二次战役发起后不久，1950年12月3日，毛泽东在会见金日成时，对朝鲜战局前途曾作出两种可能的估计。他说："战事有可能迅速解决，但也可能拖长，我们准备至少打一年，朝鲜方面也应作长期打算。"他强调的重点，是准备长期。

　　1950年12月26日，毛泽东致电彭德怀等，提出："战争仍然要做长期打算，要估计到今后许多困难情况。要懂得不经过严重的斗争，不歼灭伪军全部至少是其大部，不再歼灭美英军至少四五万人，朝鲜问题是不能解决的，速胜的观点是有害的。"

　　但在这时，12月14日，联合国通过了"停火决议"。前一天，12月13日，毛泽东在给彭德怀的电报里又强调指出："目前美英各国正要求我军停止于三八线以北，以利其整军再战。因此，我军必须越过三八线。如到三八线以北即停止，将给政治上以很大的不利。"

　　（五）第四次战役至第五次战役期间：希望在中朝大军压迫下，或者由中朝军队打得美军无法再打下去的情况下，迫使美军退出南朝鲜，根本解决朝鲜问题。

　　在连续取得三次战役的胜利后，毛泽东曾经作过一种估计，即在中朝大军的压迫下，或者由中朝军队打得美军无法再打下去的时候，迫使美军退出南朝鲜，根本解决朝鲜问题。这显然是一个乐观的估计。

　　1951年1月14日，毛泽东致电彭德怀。第二天，1月15日，又把这个电报转发给斯大林。电报说："今后敌人统帅部的方针有两种可能。（一）在中朝两大军队压力下，略作抵抗，即退出南朝鲜。如果是这样，那就是我们的充分准备工作的结果，因为敌人知道我们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我们的军事力量更加强大了，敌人才知难而退。（二）敌人在大丘、釜山地区作顽强抵抗，要待我们打得他们无法再打下去了，方才退出南朝鲜。如果是这样，我们必须做充分准备才能再战……有一种可能，即客观形势迫使我们在二月间就要打一仗，打了再休整，再去完成最后一战的准备工作，这一点也要估计到。"

　　毛泽东在这里做了两种估计，一种是乐观的，希望短期内解决问题；另一种是准备长期。他这时的重点是在争取短期解决问题。当时，除了战场上进展比较顺利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促使他力争短期。这就是国内承受了巨大的财政压力，而且毛泽东也看出，美国想打一场消耗战，来拖垮新生的共和国。从这方面考虑，也希望短期内解决问题。

　　但是，第四次和第五次战役都表明，中国还不具备能够短期内解决问题的实力，最后的胜利必须通过长期战争才能得到。

　　在第四次战役中，虽然还没有从战略指导上放弃上述设想，但是已经开始的一些重要转变。

　　首先是做出了轮番作战的决定。中共中央军委根据毛泽东的意见，于2月7日作出决定，实行轮番作战。即将过去从国内部队抽调老兵补充志愿军的办法，改为以军为单位，成建制地由国内调往朝鲜战场，轮番作战。

　　2月25日，根据毛泽东的指示，中央军委副主席周恩来和彭德怀共同召集军委各总部负责人会议，讨论各大军区部队轮番入朝参战和如何保障志愿军物资供应问题。就在这一天，以杨得志为司令员的第十九兵团作为第二番兵力入朝参战。3月18日，陈赓为司令员的第三兵团，也入朝参战。

　　3月1日，周恩来就朝鲜战局和志愿军采取轮番作战方针问题为毛泽东起草了一封给斯大林的电报，经毛泽东修改后发出。电报说："从目前朝鲜战场最近进行的战役(按：指第四次战役)中，可以看出，敌人不被大部消灭，是不会退出朝鲜的，而要大部消灭这些敌人，则需要时间，因此，朝鲜战争有长期化的可能，至少我应作两年的准备。""为粉碎敌人意图，坚持长期作战，达到逐步歼灭敌人之目的，我中国志愿军拟采取轮番作战的方针。""总之，在美国坚持继续作战，美军继续获得大量补充并准备和我军作长期消耗战的形势下，我军必须准备长期作战，以几年时间，消耗美国几十万人，使其知难而退，才能解决朝鲜问题。"还说，彭德怀希望苏联尽快派空军掩护中朝军队后方线。3日，斯大林复电，同意派两个苏联空军驱逐机师进入朝鲜境内作战，掩护中朝军队的后方。

　　1952年9月周恩来访苏，签署苏联向中国提供60个师装备援助的协定。

　　第二，提出了"朝鲜战争能速胜则速胜，不能速胜则缓胜，不要急于求成"，使战役指导上有更大的回旋余地。

　　1951年2月21日，彭德怀从前线回到北京，向毛泽东详细汇报了朝鲜战争情况，突出地提出兵员不足和后勤保障问题。毛泽东经过认真思考，向彭德怀提出："朝鲜战争能速胜则速胜，不能速胜则缓胜，不要急于求成。"这使彭德怀有了很大的相机处置的余地。这个方针，同毛泽东在第三次战役结束不久所作的乐观估计是不同的。

　　经过一、二、三次战役的战略进攻，又经历了第四次战役的积极防御，毛泽东对朝鲜战争的认识逐步深化，长期作战的准备更加明确。他对抗美援朝战争总的指导方针，被概括为"战争准备长期，尽量争取短期"。

　　（六）第五次战役后期至停战谈判：从运动战转为阵地防御战，在战略战术上作长期准备，把战线稳定在三八线附近。同时，以打促谈，力争通过谈判解决问题。

　　第五次战役中，继续对抗美援朝的特殊规律进行摸索，相继实现了两个转变，即从打大规模的歼灭战向打小规模的消耗战（"零敲牛皮糖"）转变，从打运动战为主向打阵地战为主转变。

　　第一，从大规模运动战向小规模消耗战转变，提出"零敲牛皮糖"的作战指导思想。"联合国军"在武器装备方面占有优势，它不仅有技术精良的装甲兵、炮兵，而且有制空权，机动性很强。志愿军对美军一个团左右的兵力曾经多次进行合围，却始终不能消灭它，至多消灭一个营。这与国内战争特别是解放战争后期的情况大不相同，那时人民解放军常常是整师整旅地乃至几个师几个旅地消灭敌人。

　　第五次战役中，毛泽东意识到这一点。1951年5月26日，毛泽东致电彭德怀说："历次战役证明我军实行战略或战役性的大迂回，一次包围美军几个师，或一个整师，甚至一个整团，都难达到歼灭任务。这是因为美军在现时还有颇强的战斗意志和自信心。为了打落敌人的这种自信心以达最后大围歼的目的，似宜每次作战野心不要太大，只要求我军每一个军在一次作战中，歼灭美英土军一个整营，至多两个整营，也就够了。"毛泽东在电报中要求，目前打美英军只实行战术的小包围，打小歼灭战，经过打小歼灭战进到打大歼灭战。

　　第二天，5月27日，毛泽东召见志愿军参谋长解方和第三兵团司令员陈赓(6月1日被任命为志愿军第二副司令员)时，又重申了这个作战方针，把它叫做"零敲牛皮糖"，"每军一次以彻底干脆歼敌一个营为目标"。毛泽东还嘱咐说：要"将朝鲜战局的长期性、艰苦性使全体干部和战士有充分认识与思想准备"。

　　6月3日，毛泽东致电给斯大林，说："因为我军技术条件比敌人差得很远，无法迅速解决朝鲜问题，而决定用长期战争的方针去解决它，则需要有一个逐步削弱敌人的阶段，然后转到最后解决问题的阶段。敌人现在不但火力很强，战斗意志也还未衰落。我军过去总想用大包围的方法，企图一次解决敌人一个至几个整师，结果没有达到目的，而包围和歼灭敌军的几个连至一二个营的机会则较多。因此，不要做现在我军还不能做到的事，不要企图打大规模的歼灭战，而应精心设计，寻找机会，多打小规模的歼灭战。"

　　第二，从主要取之于战场、取之于自身携带，向建立化后勤运输体系转变。就在1951年6月3日毛泽东给斯大林的电报里，还提出被李奇微称作"礼拜攻势"的问题。他说："我军每次进攻时，只能由战斗员携带七天的粮食和弹药。用完了，停下来，等候补给。如果没有解决敌人，只好撤回来。这是因为敌人用大量空军封锁我军战线的近后方，我们的车辆大部被击毁，粮弹送不上去。敌人已经明了我军的这种情况。当我军前进时，它就全线后撤。等候我军粮弹用完，它就举行反攻。"

　　三，从运动战向阵地战转变。毛泽东给斯大林写电报的时候，已临近第五次战役尾声。第五次战役是六月十日结束的。这次战役共歼敌八万二千余人(是五个战役中歼敌数最多的一次)，把战线稳定在三八线附近地区。从此，朝鲜战争进入了相持阶段，战争的形式主要是阵地战。

　　第四，从军事解决为主向以大促谈转变，力争通过谈判解决朝鲜半岛的战事问题。五次战役的反复较量证明，美国吞并朝鲜、把战火烧到中国大陆的战略图谋已无法实现。另一方面，志愿军和人民军要想迅速击败"联合国军"，彻底解决朝鲜半岛的问题，也是不可能的。

　　6月11日，第五次战役结束后的第二天，毛泽东致电彭德怀说："六、七两个月内如不发生意外变化(即登陆)，我们必须完成下列各事：(甲)以积极防御的方法坚持铁原、平康、伊川三道防线，不使敌人超过伊川线；(乙)迅速补充三兵团及十九兵团至每军四万五千人，并有相当训练；(丙)十三兵团各军休整完毕；(丁)加强各军师火力，特别是反坦克反空军炮火；(戊)迅速修通熙川至宁远至德川的公路至少一条，最好有两条，并于熙川德川孟山地区屯积相当数量的粮食，以备万一之用。"

　　1952年5月，彭德怀在平壤会见金日成。

　　这时，在毛泽东面前，出现了两条战线：军事战线和政治战线，一个是打，一个是谈。到6月中旬，一个新的指导方针被提了出来，这就是："充分准备持久作战和争取和谈达到结束战争"。在军事上则进一步概括出"持久作战、积极防御"的方针。

　　这些方针的调整，标志着中国军队深刻认识并掌握现代化战争规律的开始。运动战、歼灭战、主要从战争的胜利中解决军队给养，这本来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特长。但这些特长，在朝鲜战场上都不能完全适用了。在抗美援朝战争的开始，借用国内战争的经验，这是不能避免的事情。但是，仅仅经过八个月的作战，中国领导人就摸索出现代化战争的一些规律，这也是一个奇迹。这对中朝军队在朝鲜战场上即将到来的长达两年之久的军事斗争和政治斗争交错、边打边谈、又谈又打的局面下，牢牢掌握主动权，赢得抗美援朝战争的最后胜利，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

　　注释：1.周恩来在检查和讨论东北边防军准备工作会议上的讲话，1950年8月26日。2.同上。3.毛泽东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的讲话记录，1950年8月4日。4.毛泽东致高岗电，1950年8月18日。5.周恩来在检查和讨论东北边防军准备工作会议上的讲话，1950年8月26日。6.同上。7.毛泽东在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第九次会议上的讲话，1950年9月5日。8.同上。9.周恩来在检查和讨论东北边防军准备工作会议上的讲话，1950年8月26日。10.周恩来致倪志亮电，1950年9月20日。11.周恩来致倪志亮电，1950年10月1日。12.1956年9月23日毛泽东会见苏共中央代表团时说："美帝国主义如果干涉，不过三八线，我们不管，如果过三八线，我们一定过去打。"《周恩来外交文选》，中央出版社1990年版，第25、26页。13.毛泽东给斯大林的电报（未发出），1950年10月2日。14.同上。15.同上。16.毛泽东致周恩来电，1950年10月13日。17.毛泽东致周恩来电，1950年10月14日。18.陈云在第二次全国财经会议上的讲话，1950年11月15日。19.毛泽东致彭德怀等电，1950年10月20日。20.毛泽东致邓华等电，1950年10月20日。21.毛泽东复彭德怀电，1950年10月23日。22.毛泽东致斯大林电，1950年11月13日。23.毛泽东会见金日成的谈话要点，1950年12月3日。24.毛泽东致彭德怀等电，1950年12月26日。25.毛泽东致彭德怀电，1951年1月14日。26.毛泽东致斯大林电（周恩来起草），1951年3月1日。27.《彭德怀自述》，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61页。28.毛泽东致彭德怀电，1951年5月26日。29.转引自解方致志愿军党委电，1951年5月27日。30.毛泽东致斯大林电，1951年6月3日电。31.同上。32.毛泽东致彭德怀电，1951年6月11日。33.转引自彭德怀致毛泽东电，1951年7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