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博物馆藏楚简《诗论》第2简的释读问题
After The Shanghai Museum’s Collections of Chu Documents Writing on the Bamboo Pieces (Part I) was published, it has been attached importance by the academic world both in the country and oversee. But there are many mistakes in the original paraphrases of the literatures writing on the second bamboo piece of Shilun document. For the further studies, I will discuss them and offer the new paraphrases to explain the text in this paper.
Key words: Shanghai Museum Collections Chu documents writing on the bamboo pieces Shilun new paraphrases
内容提要 《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出版后,引起海内外学术界的普遍关注。已有不少学者从各个角度撰文进行探讨。本文拟就其中《诗论》第二简的释读问题略谈几点看法,以供学者深入讨论时。
关键词 上海博物馆 战国楚简 《诗论》 释读
《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出版后,引起海内外学术界的普遍关注,已有不少学者相继发表了多篇各类研究文章。我在2000年曾对当时公布的第一支简的释读问题做了初步讨论[i],其中的看法今天仍然感到无大改变。现再就其第二支简的释读问题提出一些看法,以就教于方家。
上海博物馆藏楚简《诗论》中的原书所编简序第2简是一支留白简。马承源先生在《释文考释》中对原简的情况作了介绍,他说:
“本简长五十五·五厘米,上端弧形完整,下端弧形基本完整。上端留白八·七厘米,下端留白八厘米,现存三十八字。”[ii]
这是一支基本完整的简,其上下两端均留白,简文依照《诗论》简的一般情况,其上下两端均约缺9字,全简原来应为56字左右。关于“留白”问题,曾经引起学者的普遍注意,已有不少学者作过讨论和推测,我认为这种“留白”现象说明这篇《诗论》应为抄本,因所据原祖本上下两端在第一编绳和第三编绳处折断遗失了原来的上下两端,抄写时为保留原来面貌,因留出空白以待找到其他本子后补录[iii]。原“留白”处究竟应为何字,已无从拟补,故可不论。
马承源先生曾在《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的《诗论》部分对这支简做了如下释文(为方便排印,采用宽式,假借破读字径作今字):
寺也,文王受命矣。讼平德也,多言後。其乐安而屖,其歌壎而篪,其思深而远,至矣!大夏盛德也,多言
他的释文大体上是正确的。例如,释“ ”为“坪”,引《平安君鼎》作“坪”而谓“坪、平古通用”,是很正确的。其实,《长沙子弹库帛书》中的“九州不平”的“平”字与此字形相近,作“
”,即是以“坪”作“平”的假借字的[iv]。因而释为“平”字是合适的。
对于“平德”,《释文考释》谓:
“《讼》之平德,必是指文王武王之德。伐商灭纣,奄有四方,是周初的大事,在《颂·维天之命》、《维清》和《我将》等诸篇中,都竭力颂扬”文王之德”、“文王之典”,
《执兢》之“执兢武王,无兢维烈”,“自彼成康,奄有四方”等等亦是,平德则可以
理解为平成天下之德。”
其说固然可通,但似过于迂曲,谓为“平成天下之德”亦有增字解经之弊。案“平”本义即为宁静、安舒,《说文解字·丂部》谓:“平,语平舒也。”段玉裁《注》云:“引申为凡安舒之称。”《玉篇·干部》亦曰:“平,舒也。”这应当说是“平”的古训。因知,所谓“平德”乃“平安舒缓之德”,与下文“其乐安而迟”正相照应。从该简的上下文看,原书《释文考释》释“平德”为“平成天下之德”未免牵强。
此简另一费解处为“多言後”的“後”字。“後”原作“”,原书《释文考释》谓:
“”、“後”通用,“
”是指文王武王之後。《颂·武》云:“於皇武王,无竟维烈。允文文王,克开厥後。”“後”当指此。
案原书《释文考释》说“ ”、“後”通用,应当说是妥当的,但所惜无释。实际上,《说文解字》中“後”字的古文正作“
(
)”,另外,《侯马盟书》中“後”、“
”并见,均作“後”用[v],《包山楚简》第152、227简简文中“後”皆作“
(
)”[vi],亦为其证。但此处之“後”并非《周颂·武》中“克开厥後”的“後”。其实,《说文解字》中对“後”字的解说是十分清楚的,其“後”字条下讲:“後,迟也。”正是此处“後”的本义。其与下文“其乐安而迟”亦正适相照应,与上文“《讼》,平德也”也相互映衬。言其德“平”,故其言“後”,其“乐”也“安而迟”。“平”即“安舒”,“後”即“迟缓”,所言皆在论《讼》的雍容大度,节奏舒缓安适,其相互为解是很清楚的。是知解“後”为子孙后代之“後”当属臆断。
原书《释文考释》对下面一句“其乐安而迟”的解释是很正确的,其说可从。
这支简中最难解的是“其乐安而迟”下的一句。原书《释文考释》释该句为:
“其歌壎而篪。”
并释“歌”后第1、3两字为“绅”和“”,而谓:
“绅”和“”当指和乐歌吹之物,以此,“绅”宜读为“壎”,“
”则读作“
”。
“绅”“壎”为韵部旁转,声纽相近,音之转变。从
从豸,以豸为声符,《说文》
所无。但“”与“篪”为双声叠韵,同音通假。“
”亦做“篪”。《说文》云:“
,
管乐也,从龠, J 声。”《诗·小雅·何人斯》:“伯氏吹壎,仲氏吹篪。” 壎、篪一
为陶制,一为竹制,皆管乐。如这个解释可取,则《讼》之乐曲乃以壎、篪相和。
这段考释相当迂回曲折,但仍属臆测之论。其关键在于他对“歌”后第1、3两字的误释。
“歌”后第1字原释“绅”是正确的,“绅”即“伸”之假,先秦、两汉中多作“申”。《庄子·刻意》:“熊经鸟伸,为寿而已矣。”成玄英《疏》谓:“如熊攀树而自经,类鸟飞空而伸脚。”又《荀子·解蔽》:“形可劫而使储詘申。” “詘申”汉代文献作“屈申”,如《文选》中班彪《北征赋》有“行止屈申,与时息兮。”皆后世之“屈伸”。“申”在先秦亦有“舒”义,如《战国策·魏策四》言:“衣焦不申,头尘不去。”元代学者吴师道《补正》谓:“申,舒也。”[vii]可谓得其要义。
“歌”后第3字释“”亦误,此字实从“
”、从“
”。其所从之“
”作“
”,与《包山楚简》第120简中“
”中所从“
”形近,当为一字。“
”字《包山楚简》释“
”[viii],亦误。何琳仪先生释之为“
”,无误[ix],其说可从。又《包山楚简》中有“汤”字,作“
”形,其所从之“
”[x],亦与此字所从之“
”形体相近,或为“
”之省。故此字应释为“
”。
“”即“荡”之假。“荡”,先秦文献中有用为“平坦”义者,如《诗·齐风·南山》有:“鲁道有荡,齐子由归。” 《毛传》云:“荡,平易也。”又《论语·泰伯》有“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 《正义》云:“荡荡,言广远。”又《论语·述而》曰:“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何晏《集解》引郑玄《注》谓:“坦荡荡,宽广貌”。“坦” 又有“安适”、“宽舒“义,《说文解字·土部》“坦”字条曰:“坦,安也。”《玉篇·土部》云:“坦,宽也。”均其证。
根据以上所论可知,此简“其乐安而迟”下的一句应释为:
“其歌申而荡。”
“其歌申而荡”者,言咏唱其歌舒畅而宽广深远也。此与前面所说“讼,平德也,多言後。其乐安而迟”中的“平”、“后”、“安而迟”皆言《颂》诗之节奏平缓、安适、宽广、深远是一以贯之的。且与下一句的“其思深而远”也全然一致。故在论述《讼》的性结论时最后说“至矣!”因知,原书《释文考释》虽迂曲而实误。
附带指出,原书《释文考释》所谓“《讼》之乐曲乃以壎、篪相和。”亦属臆测之论。《诗·小雅·何人斯》中既言:“伯氏吹壎,仲氏吹篪。”乃知壎、篪相和为一般贵族之乐,《颂》为天子王者之乐,是钟鸣磬和,这似乎可从殷墟和西周大型墓葬出土多为钟、磬得到暗示。壎、篪之器,迄未见有出土于商周大型墓葬者,何以会成为歌咏于天子王者庙堂之中的和歌之器?其言之无据是不言而喻的。
此简的末句为:
大夏,盛德也,多言
下为“留白”无法确知其文,但与其前论述《讼》的特点一样应是论述《大雅》的“盛德”特点,当无疑问。
通过以上论述,我们可知,上海博物馆藏楚简《诗论》第2简的正确释文应为:
□□□□□□□□□寺也,文王受命矣。《讼》,平德也,多言後。其乐安而屖,其歌壎而篪,其思深而远,至矣!《大夏》,盛德也,多言□□□□□□□□□
这支简的“留白”部分与“留白”部分后的“寺也,文王受命矣。”从文意和内在联系上看显然是承原书第7支简“□□□□□□□□□ 怀尔明德”曷?成谓之也。“有命自天,命此文王。”成之命也,信矣。卜子曰:“此命也夫!文王唯欲得乎此命也。□□□□□□□□□”而来的。故我将之接于原书第7支简作为我所分章的第五章的末尾两句,而作:
“□□□□□□□□□ 怀尔明德”曷?成谓之也。“有命自天,命此文王。”成之
命也,信矣。卜子曰:“此命也夫!文王唯欲得乎此命也。□□□□□□□□□7 □□□□□□□□□寺也,文王受命矣。
此简自“《颂》,平德也,”至“《大雅》,盛德也,多言”和简尾“留白”部分显然又接论述《小雅》特点的原书第3支简,并与原书第3支简共同构成全篇的总结性论述,所以我将他们合为一章,作为全篇的最后一章“第六章”,其文为:
《颂》,平德也,多言后。其乐安而迟,其歌申而荡,其思深而远,至矣。《大雅》,
盛德也,多言□□□□□□□□□2 □□□□□[《小雅》,]□[德]也。多言难而怨退者也。衰矣,少矣。《邦风》其纳物也,溥观人欲焉,大敛材焉。其言文,其声善。卜子曰:“唯能夫□□□□□□□□□3
我觉得,只有这样释读才能使文意贯通,符合原来的内在关系。也只有这样释读其字句的文意,才符合原来《诗论》的主旨。
当然,任何一种释读都是建立在合理分析基础之上的一种推断,重要的是分析要尽可能地合理。否则就会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以上所论容或不当,希望海内外治简帛之学的同道有以正之。
[i] 参看拙著:《关于〈文汇报〉公布上海博物馆所藏〈诗论〉第一枚简的释文问题》,《简帛研究》(www.bamboosilk.org网站)《网上首发》。
[ii]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11月。
[iii] 参看拙著:《关于上海博物馆藏楚简〈诗论〉的留白问题》,《简帛研究》(www.bamboosilk.org网站)《网上首发》。
[iv] 参看李零:《长沙子弹库战国楚帛书研究》,中华书局,1985年;饶宗颐、曾宪通:《楚帛书》,中华书局香港分局,1985年;滕壬生:《楚系简帛文字编》965页“坪”字条末字,湖北出版社,1995年。
[v] 参见山西省文物工作委员会:《侯马盟书》,文物出版社,1976年。
[vi] 湖北省荆沙铁路考古队:《包山楚简》图版六九、一00,文物出版社,1991年。
[vii] 参看《战国策校注》所附元代吴师道《补正》,《四部丛刊》本,商务印书馆,1922年。
[viii] 湖北省荆沙铁路考古队:《包山楚简》图版五二,25页,文物出版社,1991年。
[ix] 参看何琳仪:《古文字典·阳部》662页,中华书局,1998年。
[x]湖北省荆沙铁路考古队:《包山楚简》图版二,11页,文物出版社,199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