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大模式對公共知識分子的影響
「以史爲鑒」一直是中國知識分子的主要話題。人們相信,模範人物的思想與行爲能够起到勸導與激勵的作用。這些模範人物可以是古代的孔子,也可能是六十年代的雷鋒。一個行爲楷模不僅受欽佩、具影響,而且必須具有相當明顯的感召力。
人們在尋求榜樣時,主要根據其知識傾向、認同感、歷史理解力、個人境遇及其所處的社會環境。在當前中國,官僚資本、貪污腐敗、貧富分化與政治污濁等,無不令人想起國民黨時期,而公共知識分子則很容易爲四十年代的先賢所激勵。抗戰期間,除了西南聯大(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或「聯大」)之外,公共知識分子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沒有扮演一個積極的角色。聯大師生的直言不諱,使該校贏得了「民主堡壘」之美譽。
本文考察了聯大知識分子能够扮演其角色的歷史條件,並提出一些相關的問題,即聯大模式對1949年之後中國公共知識分子的影響。
聯大的公共知識分子
1938至1946年,北大、清華和南開在昆明組成戰時聯合大學。聯大象徵著中國學院知識分子的决心:保護中國珍貴的學術資源免受戰爭破壞、保持自由之明燈在日本侵略的黑暗歲月裏燃燒不息、爲戰後的領導階層培養後進。和戰時其他大學相比,聯大最大特色是師生都享有超常自由,無論其表達的觀念所涉及公共領域之廣泛性、還是所針對公共問題之重要性。
聯大的教員們在課堂以至各種論壇上都宣傳他們的觀點。同樣,學生們則參與各種社團的活動,從官方發起的三青團到共産主義陣營的社團群社。這些學生社團經常定期地邀請一些教授在晚間演講,發表學術觀點和對公共問題的看法。一些具有政治意識的教員還有他們自己的講壇,如「十一社」﹙推十合一謂之「士」﹚。學生和教師們公開參與各種政治團體的活動,中國共產黨則通過地下支部在聯大活動。校園到處都張貼著「大字報」。儘管學校周圍的許多茶館裏,墻上都貼著「莫談國事」之類的告示,但對一些敏感問題的討論依然熱烈。
除了爲報刊撰寫文章之外,聯大教員有時也出版自己的期刊,如《近代評論》、《當代評論》及《自由論壇》等。在這些刊物中,聯大的公共知識分子對大量的問題展開了辯論:爲了戰勝日本,中國應該與西方民主國家還是蘇聯結盟?蔣介石國民黨獨裁政權是否能改良,或應被一個更爲自由民主的政府取代?聯大應與普通大學一視同仁,還是當擁有與其精英地位相應的特殊待遇?將大學遷到農村,建立兼讀制度以打破知識分子和農民間的隔閡,這些決定是否應通過?如果要使中國富强,除了全盤西化之外,還有甚麽其他可選擇的道路?
昆明的知識分子極少為意識形態所桎梏。對於知識分子的定位,新儒家馮友蘭摒棄「道德楷模」的傳統觀念,而提倡「學術專家」的西方模式。賀麟拒絕以體用觀念來指導中國的經濟現代化,而贊成用韋伯﹙Max Weber﹚在《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Protestantische Ethik und der Geist des Kapitalismus)一書中所提出的研究範式。曾就讀哥倫比亞大學的自由主義者潘光旦,主張婦女的地位應表現在家庭之中,這一觀點則遭到「戰國策」派創始人、雲南大學林同濟的駁斥。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聯大的公共知識分子保持著高度的寬容、文雅和互敬。錢端升主編的《今日評論》具有中間道路色彩,卻接受主張法西斯主義的尼采專家陳銓的論文。而同樣刊載過陳銓論著的右翼刊物《戰國策》,亦給沈從文留出空間,讓他作出「只有民主科學、而非英雄崇拜才能救中國」的回應。《戰國策》同時還發表中左翼教授費孝通、曾昭倫等人的論著。《今日評論》的主編錢端升則歡迎那些反對其開明專制主張的師生們投稿。
對公共事務發表看法,中國傳統知識分子視之為責任,而西方自由主義者則看作是權利。不論是責任抑或權利,在聯大這一共同體內,許多成員都把自己的看法說出來,且為所有的成員認同。聯大的公共知識分子繼承了蔡元培的精神遺産,强調學術的多樣性、對異端的寬容及學術自由,概言之,就是「兼容並蓄」。這些觀念,結晶於蔡元培時的北大,同時也成爲清華和南開的共同財富。
從北大「五四」模式出發的聯大
儘管聯大的公共知識分子從「五四」先驅者那裏繼承了許多精神財富,而他們在諸多方面也表現出與新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