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贫困线:这块屏带孩子去看外面的世界

来源:岁月联盟 编辑:猪蛋儿 时间:2020-01-11

当补不完的优质课程源源不断输送给城市里的孩子们,那些相隔万里、从未听说的偏远一角,正越来越成为基础教育洼地。

作者 | 梁辰

来源 | AI蓝媒汇(lanmeih001)图片拍摄 | 梁辰

田安安,9岁,上小学三年级,每天跟7岁的妹妹和10岁的堂哥在黔西南山地里撒欢,赶鸭子、上学去、捉迷藏,漫无目的地成长。

与田安安一起长大的是家里建了5年的房子。从2014年到2019年,父母两人用5万块青灰色砖头一块块垒起来,至今终于把一楼垒整齐了。一楼客厅窗台下,光线有点昏暗,父亲田云磊没有忘记用掉了漆的茶几和沙发给姐妹俩组建一个学习园地。

最近半年每个周末,安安都趴在茶几上,用爸爸手机看网络直播课,手机里的老师远在北京,讲的是小学三年级数学,这是安安第一次上课外辅导班。

与此同时,跟安安同龄的女孩刘宇也坐在苏北农村一栋平房里,听同一位老师讲齐、起、标、移,数位对齐、个位乘起、进几标几、结果移动,记住这几个知识点,小学三年级学生就能掌握多位竖式乘法。刘宇能一动不动上完1个半小时直播课程,她太喜欢数学了,每天最开心的是挑战数学难题。大大的平房里往往只有她一个人,妈妈刘兰大概又去摆弄她的花地了。

苏北农村小学生早已流行放学补课,但是一节100多元的补课费对刘兰太贵了,她拿不出。所以,和安安一样,刘宇也一直没上课外辅导班。

当线下线上教育机构爆炸式侵袭城市里的家长们,当补不完的优质课程源源不断输送给城市里的孩子们,那些相隔万里、从未听说的的偏远一角,正越来越成为基础教育洼地。

那里的孩子上完小学还不能掌握汉语拼音,全村找不到几本适合小学生的课外读物,更不知道数学可能有更多有趣的玩法。宇宙、时空、生命旅程,城市孩子张口就能讲出的宏大主题,山里娃们听着却呆若木鸡。他们甚至也不知道北大、清华,不知道小猪佩奇。

改变从一部简陋的智能手机开始。近几年,诸多在线教育机构开始尝试搭桥。在那些偏远的乡村和角落,陆续有孩子开始接触到网课资源,透过手机屏幕,他们慢慢感受到什么叫标准普通话,什么叫有趣的课堂思维。那些墙角半开、花如米小的孩子们正通过它,尝试突破知识的边界,探索成长的乐趣。

多年以后,如果田安安如愿站上三尺讲台,她应该会记得那个凉爽的2019年夏天,父亲用本来打算给新屋买钢筋的930块钱,为她“误”买了一期小学三年级数学网课。

这个“失误”像是一块砖,垫在了正努力踮着脚尖探索世界的安安脚下。田安安9岁,与父母和妹妹住在云贵交界的山区——贵州兴仁市一个叫鲤鱼湾的村庄,一栋父母两人用5年时间才盖了一半的青灰色砖房是他们的家,除了客厅铺了瓷砖,其他房间保持“原始”建材的面貌。买网课的930元是最近300多天来,父亲田云磊赚的最多的一笔钱,占全家年收入的十分之一。

为了盖房和照顾两个女儿,他和妻子李芳最近5年多都没有出去打工。兴仁市哪里有人家盖房子,他就被叫过去干几天,赚点钱,然后回来买建筑材料,继续一点点堆砌自己的房子。安安从记事起就在堆积的建筑材料中和妹妹一起长大。

田云磊的房子5年才盖了一半

和妹妹在家门前小河边赶鸭子时,有一件很让安安发愁的心事。她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但是依然分不清声母和韵母。小学二年级期末考试,安安数学考了80多分,但语文只考了60分。

甚至她的语文老师胡静也不好意思地承认:“我也发不准汉语拼音,对我们来说这个有点难。”

刚大专毕业的胡静小时候家在更偏远的大山深处,每天走30多里泥泞山路才能到校。山里的知识像是一团团扔在角落里的纸,刻意被捡起来的才能学到。所以即便很努力,“跟外面比还是有差距。”

当上小学语文老师后,为了弥补不足,胡静经常自己在网上补学语文类课程。甚至自己报名参加网上的小学语文讲课大赛,逼迫自己去练习普通话,即便输了也觉得学到了东西。

在贵州兴仁小学教师队伍里,像胡静这样年轻、有学历、愿意再往前冲的老师是少数。大部分小学老师年纪超过40岁,手执教鞭默默半辈子,却很难弄清楚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什么。

“差距太大。”是胡静直面现实后的总结。偶尔听说有学生也在家报名上网课,她甚至有点惊奇。得知田安安在上作业帮的数学课,她又觉得可以理解:“田安安不是留守儿童,在我班上28名学生里是少数。尤其他父母对孩子学习很负责。”

让胡静感到揪心的是,像田安安这样的学生在她班上是少数派,她希望能给这样的孩子多些见识,让他们考出来,她更希望班上能有更多个田安安。

兴义当地最好的高中是兴义八中,一组来自当地教育系统2019年的数据显示,2019年兴义八中有28人考上清华、北大,八中是当地的象牙塔。不过田安安压根不知道兴义八中,提起清华、北大也一脸茫然,“不知道,没听过。”

在兴义排名第5的高中是兴义五中,胡静觉得,安安如果能考上兴义五中就已经很好了。但如果她的语文不能提高到80多分,“考上初中很难,高中和大学,几率只会更小。”

每周日上午,田安安都会按时用父亲的手机打开作业帮数学直播课,跟着屏幕里的老师系统学习知识点。

田云磊本想帮助女儿提高语文成绩但是由于不懂购买流程,误打误撞买到了数学课。他也没调换,“都无所谓,女儿好像刚好喜欢数学。”几个月之后的期中考试,田安安数学考了90多分,他觉得也值了。

手机屏幕另一端,还有数不清的来自全国各地的同学。刘宇是其中之一。她和51岁的妈妈刘兰相依为命,妈妈每天半夜10点多还埋头在大棚里忙活,她总是一个人吃完晚饭,坐着小板凳、趴在沙发上写作业。

没有书桌,刘宇经常趴在沙发上写作业

与黔西南隐秘冷峻的崇山峻岭不同,刘宇住在廓然开朗的苏北平原,那里有鳞次栉比的白色塑料大棚,里面种满了草莓。在江苏徐州市贾汪区塔山耿集,多得是靠种草莓发家的个体户。来来往往的小轿车穿梭在村间土路上,贫穷和富足在这里因草莓地多寡而被清晰分割。

“村里房子简陋、但门口停了轿车的,说明都去市里买房了。”村民说。在这里,一棚草莓正常一年能赚8万。

刘兰不在发家致富的行列。她单身带着刘宇,多年来四处找赚钱的行当,但无奈外债多到她无力填补。

年初,她借4万块钱建了一个菊花大棚。花朵盛开的深秋,市场上花价突然“跳水”,从3毛掉到5分一支。假如能卖完这批菊花,刘兰可以收回两万,但直到冬天来临,棚里的花还没有卖完。

刘兰的花棚

刘宇知道母亲的艰辛。母女俩经常围坐在小茶几上吃饭,有时一根豆角没有夹稳掉到桌子上,刘宇会与妈妈抢着捡起来吃掉,但总被“教训”:“小孩吃盘子里的!”漆黑的夜晚,刘兰需要去花地看守,刘宇一个人安安静静在灯下做作业。

刘兰并不懂刘宇的学习,她小学毕业,有时看刘宇解不出题目抓耳挠腮的模样,她只能笑笑。农村有课外辅导班,但她付不起一学期几千块钱的补习费。在他们的村庄,一部分孩子小学阶段就被父母送进城市读书,留下来的孩子除非自己努力,否则很难被大人照顾到。

刘宇很努力,遇到不会的题,她有时会用妈妈的手机打开作业帮拍照搜题,“问题在网上顺利解决,解题思路也很清晰,她很开心。”刘兰说。她觉得女儿能有个网上老师也很好。

菊花刚刚种下的时候,刘兰觉得一定能很快回本。看到作业帮在线直播课程时,刘兰手头只剩几百块钱,但看看女儿学的很认真,还是决定用支付宝花呗先给刘宇买了。

付款之前母女俩有过一番较劲,刘宇埋头做作业说:“不用买。”刘兰大概知道女儿心疼她。几天后网校开课,刘兰觉得还是要买,她要支持女儿。

刘宇给作业帮辅导老师晨萱的印象是“上课很认真,发言特别积极”,“下课一有不会的就发微信问”。

近期最让刘宇开心的是,她终于解开了一道答案是“63”的数学题。那道题目故意绕了一大圈,刘宇和身边不少同学一开始都被绕糊涂了。在考卷上,那道题目占6分,第一次考试她做错了,学校老师讲解,由于太快了,她没听懂。最近在作业帮上课时,她又遇到了同样的题目,数学老师很快让她明白了那道题的“玄机”究竟在哪里。

现在,掌握了“玄机”的刘宇会把要点讲给还没弄明白的同学。再提起自己的“竞争对手”班长同学,她觉得自己有了一把“秘钥”。

在贵州山区,9岁的田安安和7岁的妹妹不知道小猪佩奇。她们没有过课外读物,更没听说过课外辅导班。

住在隔壁的伯伯有一个上小学6年级的儿子,他抬起眼睛想了半天,认为他给孩子们买过课外书。

“《鬼谷子》,我给他们买过这个,但是他们都不看。”伯伯说。

网课是什么,田云磊其实不知道。但看到田安安对说着标准普通话的老师和课堂着迷,田云磊觉得很安心。

胡静有时很着急,她觉得农村和城市的教育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具体有多大?可能已经大到农村人们难以想象,“那我们的孩子将来该怎么办?”

她鼓励孩子们多接触比较优质的网课,有助于他们提高成绩。最重要的是,听听在北京老师们讲课,也有助于增长孩子们的见识。

但安安只是少数。

在黔西南山区,大多数年轻家庭选择去350公里外的昆明打工,在昆明的工厂或者家政公司,一个像田云磊这样30来岁的青壮年一个月可以挣三四千元工资。这造成胡静班级28名学生里,有24名因父母出去打工而成为留守儿童。

每天,当班主任在家长QQ群里交代和监督孩子的家庭作业时,通常回复她的不超过3个家长。

“爷爷奶奶不会用手机,很多也不识字。”这位年轻班主任第二天上课检查前一天的作业,发现有些题目学生没有做。她跑去问家长,家长支支吾吾说老师没讲过。

田云磊是能够按时回复班主任留言的3个家长之一。他和妻子李芳一直没有去昆明打工,而是选择在家附近打零工,但是打零工朝不保夕,一年收入不超过1万元。

“孩子太小了,如果她们是男孩,我们也许可以放心出去打工,但她们是女孩,我们不放心。”李芳说。

在父亲专门安置的书桌前写作业的安安

孩子学习是田云磊眼下守在女儿身边最上心的事,最初网课只是偶尔推送到他的手机,他看了看,犹豫了下,当时手里只有300元钱。但等到打零工的新钱一到手,他还是默默给安安买了。

“她想学,我就给她买。”田云磊说。

每个周末,安安都趴在客厅里简易书桌前,蘑菇头遮住瘦小的脸庞,安安静静看作业帮的数学直播课。

“她回答问题很积极。”作业帮辅导老师偌若说。他没见过田安安,实际上,这是一个私下不爱说话的女孩。从始至终,偌若都跟田云磊保持联系,他大致了解田云磊的状况,他记得最开始田云磊告诉他不打算给安安报课,说钱不够,但突然有一天,安安就出现在了课堂里。

偌若后来专门给田云磊打电话询问,听说具体过程后感动不已。

关于未来,田安安还没有想法。在此之前,她和爸爸妈妈都认为最好的出路应该是老师,或者医生。

“将来她能当个医生的吧,那最好了。”李芳说。

作业帮是在线教育平台的一员,成立于2014年1月,这个靠拍照搜题成名的平台以“让优质教育触手可及”为使命。

只要家里有网,就能听到来自清华、北大等名校毕业老师们讲授从小学到高中的所有课程。

给安安上数学课的是来自作业帮北京总部的栗子老师,毕业于中国石油大学2011级电气工程与自动化专业。

每周一至周五,她与教研组同事们坐在一起“磨课”,教研组有名校学霸,也有十几年教龄的老教师。一节课里要讲多少个知识点,要在哪里穿插一些轻松幽默的表达和形象化讲解,他们都仔仔细细讨论一遍,然后排练。

每周末栗子上课前都会先热身一下,把思路理顺,然后进入直播间,开始长达1.5小时的直播课。她会不断抛出问题调动孩子们的热情,打开话筒鼓励孩子们说出自己的思路。

与田安安一样,栗子从小生长在大兴安岭深处的村庄里。中学时代,当她作为尖子生被老师挑出来参加奥数竞赛,她懵了。

“什么是奥数?”她问老师。

她想起中学有次数学竞赛后,学校请来自哈尔滨市的数学老师讲解做题技巧。他的解题技巧是那么精巧,班主任问他们感觉如何?几个同学回答说:“讲得很清楚!”老师沉默了。

那个时候的栗子模糊地感受到了省会城市和家乡教育之间的差距。“那时很多东西我们压根没见过,包括学习方法和思路。”

北京奋斗数年之后,栗子有时在遇到一些学习上的状况时,会不自觉探索自我与大城市之间最初那些硬生生的“隔阂”,她渐渐开始直面家乡在教育环节上的落后和迟滞,以及闭塞而生的天然“差距”。

她一路十分努力。2015年栗子作为中国石油大学优秀毕业生毕业,她选择加入了在线教育公司,在这里又一路斩获“课王”称号。

“再多的奖励,也没有家长和孩子给我反馈更让我开心,更有成就感。”有的家长在孩子数学考全班第一名时会专门给栗子发微信,有些孩子会因为解开一道自己之前学不会的题目时把这件事写进日记本里。

栗子学生的笔记

她有时候会想,老师真的能对一个孩子的成绩影响非常大吗?靠一周一次课90分钟?但这90分钟,她耐心引导和探索,给孩子展示如何把新知变成学过的内容,很多孩子在这里开始对数学感兴趣,愿意去尝试解题方法,有的成绩直线上升,栗子觉得他们的方法可能真的比较有用。

她经常回想自己童年经历的教育,“我很幸运,当我反思我的童年教育和经验,我知道如何努力才能弥补差距,现在我也许有机会在缩小差距上起到一些作用。”

在直播间,讲课之余栗子偶尔会跟屏幕另一端、来自偏远地区的同学们讲十几年前的自己。

优质的在线教育或许正穿越贫困与偏僻,带领被遮挡视线的孩子们去到外面世界。在这里,那些很少走出村庄的孩子们通过小小的手机屏幕,慢慢补齐了知识,了解了北京,知道这个世界有很多著名大学,还知道自己长大后最好的样子不止是当老师、或者医生。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田安安、田云磊、胡静、刘宇、刘兰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