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关系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殖民化

来源:岁月联盟 作者:曹孟勤 窦佳卉 时间:2010-08-12

  摘 要:人类在改造的实践活动中形成了两种基本关系:一是人与自然的关系,另一是人与人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类改造自然界实践活动中最基本的关系,它关乎人类在地球上的生存与存在,规定着人类在宇宙中的合理位置。正是在人与自然关系的基础上才展开了人与人关系以及人类的画卷。人与人的关系关乎社会秩序,它探究如何以合理的组织形式实现改造自然界的实践活动,维系社会秩序的合理性与正当性。人与自然关系和人与人关系虽然相互影响、相互制约,但它们也有各自的话语权和各自适用范围。然而近以来,人与自然关系的话语权被人与人关系所剥夺,认为没有人与人的关系就没有人与自然的关系,从而发生了人与人关系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殖民化。这种殖民化的后果是人与自然的本真关系被遮蔽,生态危机则是这种殖民化的逻辑后果。

        关键词:人;自然;关系;殖民化?

  Abstract: In human's exploitation of nature, two kinds of relationship have been formed: one is human?nature relationship, the other interpersonal relationship. The former is the basic relationship in human practice with close relation to existence of human on the earth and defines the position of human in the universe. It is the basis of interpersonal relationship and the process of human history. Interpersonal relationship is concerned with the social order, which studies the organization and operation of human's practice to realize the rationality and justice of the social order. The two kinds of relationship affect each other and restrict each other, with ?respective? discourse power and application field. Whereas, in modern times, the discourse power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human and nature is deprived by interpersonal relationship. People attach undue ?importance? to interpersonal relationship which results in the colonization of human?nature relationship by ?interpersonal? relationship. Consequently, the true relationship between human and nature has been veiled and ecological crisis occurs.?

  Key words: human; nature; relationship; colonization
  
  生态危机的发生和自然环境的残破作为当代世界的一个严重事件,暴露了人与自然关系已经陷于严重的不和谐状态,而且这种不和谐状态直接威胁着人类的在世生存。基于此,谋求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化解生态危机对人类存在造成的困境就成为世人普遍关切的一个重要问题。在寻求消除人与自然紧张关系的各种谋划中,深入追问造成人与自然关系不和谐的原因是解决生态危机问题的关键。尽管人们对造成人与自然关系紧张的缘由作出了各种版本的解读,但笔者认为,近现代以来人与人关系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殖民化是导致生态危机的一个重要根源。所谓人与人关系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殖民化,是指现代人用人与人的关系侵占并替代了人与自然的关系,把人与自然的关系看作是人与人的关系的附庸和中介,从而取消了人与自然关系的独立话语权。正是人与人关系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殖民化,造成了自然世界对人类在世生存的本体论关照的缺失,致使现代人把谋求人类自身内部的秩序当作终极目的,把对自然世界的促逼视为人的本真存在。生态危机的发生正是人与人关系对人与自然关系殖民化的逻辑后果。因此,对被人与人关系遮蔽的人与自然的关系进行去蔽,重新确证人与自然关系在人类生活中的本体性地位,是建构尊重自然之生活态度的有效途径。
  
  一、人与自然关系的本体论地位
  
  自人类被抛到这个世界之后,从事改造自然界的实践活动就成为人类不可剥夺的天命。人类在改造自然界的实践活动中形成了两种基本关系:一是人与自然的关系,另一是人与人的关系。这种两种关系构成了人类真实的生活世界。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类直接加工改造自然界的关系,它包括两方面的内容:第一,否定自然存在物的直接存在形态,使其满足人类的生存需要;第二,从形上学高度确证自然世界对人类存在的本体论性质,以实现自然世界对人类在世生存的终极关照,达成维持人与自然世界共在的目的。前者是目的与手段的生产关系,属于人类生存的物质世界;后者是人与终极存在的内在关联关系,即人的本质与自然世界的本质的关系,属于人类存在的价值与意义的世界。人类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不仅要从自然世界中获得维持自己生存的物质资源,还要在此基础上理解自然世界的本质,从这个世界的本质中获得指导人类生活的本体性原则,以使人与自然关系除了生物性生存关系外,还能够保持一种超越生物关系的价值关系,从而担保人类在自然世界中的生存不同于动物的生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则是人类改造自然界活动的组织形式,即人类要组织起来以“群”的形式实现改造自然界的目的。因此,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所牵涉的内容主要是物质产品的生产、分配和交换,所追求的目的是生产组织形式和社会秩序的合理性与正当性,如人类社会内部生活秩序的完善与正义、劳动成果的公正性分配、社会制度的道义性安排等,以保证人与人之间能够平等地占有改造自然界的成果,使改造自然界的成果能够满足处于一定历史阶段的整个人类的需要,以及后代人的生存需要。?
  人与自然关系所包含的两方面的内容,使得人与自然关系中的“人”也具有两种规定性:人与自然的物质生产关系中的“人”指认的是处于一定历史阶段的人群,也就是人们平常所说的,人们必须组织起来才有对自然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形上学关系中的“人”指认的是人类整体,这个整体并不是一个统计学意义上的数量概念,而是“质”的概念,亦指人类的自我意识、人性或人的本质。当人们指出:改造自然界的实践活动是人类特有的生存方式,人类在实践活动中将自己与动物区别出来,创造出了人之为人的一切本质时,这种创造人本质的实践活动应该指认的是人与自然的形上学关系。因为人只有以自然世界为参照对象,与整个动物界作比较,才能将作为“类”的人与动物区别开来。人性和人的本质只有在与动物作比较中才能得以确认。人与人关系中的人往往指认的是个人或群体,人与人的关系表示的是个人与个人的关系,群体与群体的关系,而不是类的关系。在人与人关系中所确证的人的本性,也只能是人的个性、群体性、阶级性,而不能是整个人类的本性。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人与人的关系和人与自然的生存关系处于同一层面上,它们之间可以发生相互影响和相互作用。至于人与人的关系和人与自然的形上学关系,则根本不在同一个言说层次上。只有人与自然的形上学关系对人与人关系的指导作用,而不存在人与人关系对人与自然形上学关系的干涉。?
  人从自然世界中获取自己生存的物质资料,以及运用人与人关系组织这种获取物质资料的活动,实际上都属于生物竞争法则支配权限内的活动,都没有超越生物必然性限制的范围。因为在生物界中所有结群性动物几乎都能够利用个体与个体之间的配合关系,即利用一定的群体组织形式捕获所需要的食物对象。而人与自然的形上学关系由于超越了人与自然的生存关系,探究的是自然世界本质对人的本质的内在关联,因此,人对自然世界的本体论把握才是人超越生物界的活动,才属于人作为人的意义生活和价值生活。人以自然世界为参照而确证自己的人之为人的本质,也就是以自然世界为参照确认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不同于动物的存在方式,在本体论层面上合理地安排自己的生活,以确保人类的生活合乎自然宇宙本体性的要求。人只有从人与自然的形上学关系中反照和反作用于人与自然的生存关系,才能使人与自然的生存关系具有人类学的意义。?
  人类怎样理解自然世界,也就怎样理解人类自我,理解自然世界与认知人类自我具有同一性。如果人将自然世界仅仅看作是一个物质世界,看作是满足人类生存需要的资源库和能源场,那么人也就将自己的类自我视为满足吃喝的生物性自我;如果人将自然世界做本体论理解,也就将自己的类自我理解为具有超越生物属性的本体性自我,理解为真正的人之为人的自我。马丁•布伯在《我与你》这部著作中指出,人对世界持双重态度,因之世界也为他呈现出双重世界。人对世界的双重态度:其一是“我”将世界视为“它”,从而建构起“我—它”关系;其二是“我”将世界视为“你”,从而建构起“我—你”关系。“我—它”关系中的“它”是指物或物的世界,“我—你”关系中的“你”是指作为本体的自然世界,即作为绝对者的世界。而这两种关系中的“我”的确认则栖居于与“它”和与“你”的关联中,说出了“它”或“你”,也就随之确证了“我”。“一旦讲出了‘你’,‘我—你’中之‘我’也就随之溢出。一旦讲出了‘它’,‘我—它’中之‘我’也就随之溢出。”[1]18马丁•布伯认为,尽管人为了生存不得不存留于“它”的世界中,但人对“你”的渴望又使人不断地反抗和超越“它”,并且只有进入“你”的世界,才使人成为其人。“人呵,伫立在真理的一切庄严中聆听这样的昭示:人无‘它’不可生存,但仅靠‘它’则生存者不复为人。”[1]51
  人与自然的关系既决定着人的生存,又规定着人的本质性存在,而人与人的关系仅仅是实现生存关系的组织形式,那么人与自然的关系对人与人的关系来说,就具有本源性、基础性、根本性、本体性作用;而人与人关系对人与自然关系来说,则处于从属的地位。当马克思说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时,就道破了人与自然关系对人与人关系的支配作用。因为人与自然的关系属于生产力范畴,人与人的关系属于生产关系范畴。尽管人与人的关系能够对人与自然的关系产生反作用,但这种反作用也仅仅局限在加工、改变自然物直接存在形态的领域内,而根本不能凌驾于人与自然的形上学关系?之上。?
  
  二、人与人关系对人与自然关系的?侵犯?
  
  对人与自然关系这种更为本源的性质,古代人的理解是较为贴切的。无论是传统文化还是古希腊文化,都表达了人从自然世界的本体存在中获得指导人类社会生活原则、规定人与人关系的见解。从观念上讲,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人受命于天”和“道法自然”观念,阐释了自然世界本身所蕴涵的内在机理乃是人道之本原,人的所作所为都应该根据这种本原而发生,合乎“天命”或合乎“自然”的亦是合乎道德的和应当的,违背“天命”或“自然”则是大逆不道的。在古希腊,人们普遍认为自然宇宙是一个充满灵魂的活的有机体,它在为自身立法的同时也把秩序加于属于它的所有事物,以及人身上;而人则是对自然宇宙的分有,不仅分有它的机体和灵魂,同时也分有它的理性和人性。如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都强调人的灵魂和理性均来源于自然宇宙的灵魂和理性,斯多葛学派则提出“人是宇宙之火的一朵火花”,人类应该“顺应自然而生活”,千万不要僭越宇宙之最伟大灵魂为人类安排的自然秩序。从社会观念上讲,中国古代人关于“社会”这一概念的原初规定是,人们为了祭祀神灵而聚集在一起。“‘社会’一词最早出现于《旧唐书•玄宗本纪》,书中就有‘村闾社会’的说法,这是所见到的‘社’、‘会’二字的最早连用。其涵义是指人们为了祭神而聚合到一起。”[2]而先民祭祀的这些神灵往往是自然神,如天神、地神、山神、海神等,它们表达着自然世界意志,代表着令先民敬畏的自然世界。由此我们不难体会先民在使用“社会”一词时的心态和他们对社会本质的体认,即人与人组成关系而结成社会完全是为了讨好存在于人之外的自然世界。既然人类社会的发生是取悦于自然神意的结果,那么作为本体的自然宇宙就内在于人类社会生活目的之内,并成为人类社会生活的基本原则。这就是古代人为什么在进行改造自然界活动时总是先从事祭祀活动的因由。古代人将自然世界看作是活的、有灵魂和有意志的存在,其中隐喻着人与人的关系守制于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自然关系优先于人与人关系的价值观念。无独有偶,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经过考证指出,古希腊人关于人与人关系的“伦理” 概念的含义是指野兽经常出没的地方,后引申为人的“住所”、“居留”,进而才转化为风俗、习惯和伦理。古希腊人关于“伦理”概念的这种含义的演进也在暗示人们,“伦理”意味着人对大地和“居所”的看守,表达着人与野兽进而人与自然的共同居留,这其中也隐喻着人与人的伦理关系发源于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自然关系的价值大于人与人关系的价值的伦理情怀。?
  然而,近代发生的启蒙运动,把古代人关于人与自然关系和人与人关系的这种价值秩序彻底倒转,从而开始了人与人关系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殖民化过程。笛卡儿经过理性的普遍怀疑,提出了“我思故我在”的命题,从而确定了人本身的“自我”观念是人与自然关系发生的逻辑在先的起点。人是能思维的主体、自然是仅具有广延属性的客体,就成为现代性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根本性规定。人与自然的本体论关系由此转化为认识论关系,产生了对人与自然形上学关系的遗忘。康德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深化了人类自我,认为人与自然关系仅仅属于纯粹理性的领域,而纯粹理性能够运用先验范畴确保人为自然立法;人与人的关系则属于实践理性的本体论领域,人只有作为由人与人关系构成的“目的王国”的成员才能成为人之为人的存在。康德把人与自然关系和人与人关系价值秩序规定为:实践理性高于纯粹理性,人首先在人与人关系的本体存在中为自身立法,才能确保为自然立法,人与人关系的价值大于人与自然的关系。黑格尔更是从辩证法的角度明确了“自我”这个概念的社会性质,他认为,当个体形成“自我”概念时,本身就已经包含了人与人的关系。“我”是相对于“你”和“他”而言的,“我”是在与“你”、与“他”的关系中确认的,没有“你”和“他”的人与人关系,就不能形成“自我”的概念。黑格尔同时还指出,自然世界的一切皆是人类自我的对象化,自然界就是自我异化的精神,人类自我的精神才是自然世界的真理性和终极目的。卢卡奇则提出:“自然是一个社会的范畴,这就是说,在任何特定的社会阶段上,无论把什么看成自然,这一自然总是与人相关的,也不论人与自然的联结采取什么形式,即不论自然的形式是什么,自然的内容、范围和客观性总是受社会制约的。”[3]我国有些学者更是直截了当地提出人与自然关系的实质是人与人的关系,人与自然关系中介着人与人的关系。“人改造自然的行为是人类的社会性的行为;人与自然的协调只能通过调节人与人的关系来实现;对人与自然关系状况的评价是以人的价值为尺度的。所以,当我们提出人与自然的关系时,实际上把人定义为社会关系的总和,把自然定义为人的对象性存在,从而把人与自然的关系纳入了人与人的关系之中。”[4]?    

  近社会所发生的人与人关系对人与关系的殖民化,不仅表现在世界观层面上,还深入到人与自然关系的物质生产活动领域。依据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的观点,资本主义社会即现代性社会使商品的“交换价值”凌驾于“使用价值”之上,从而颠倒了商品价值的等级体系,确立起以交换价值为权力意志的社会和的资本逻辑。这就是说,资本主义社会商品生产的目的不是创造使用价值,满足生活需要和简单再生产,而是为了获取交换价值、创造利润,使资本本身永无止境地得以积累。交换价值发生在人与人关系的情境中,因为只有通过人与人之间的商品交换,才能实现商品的交换价值;商品的使用价值则更多地体现着人与自然的物质生产关系,它是通过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而创造出来的。当商品的交换价值成为现代社会的主宰,并支配商品的使用价值时,即现代社会按照“资本的逻辑”纯粹为了交换而进行商品生产时,在物质生产领域中人与人关系也对人与自然关系发生了殖民化。?
  近现代社会之所以发生人与人关系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殖民化,是因为现代人抛弃了人与自然世界的本体论关系,认为那是大而无当的问题,属于被现代哲学清除之列。就像胡塞尔所说:“它将所有那些人们归之于或严或宽的形而上学概念的问题,其中包括所有那些被含糊地称作是‘最高的和终极的问题’统统丢弃了。”[5]随着现代人对人与自然形上学关系的遗忘,自然世界不再具有终极价值,而被看作是一个纯粹的物质世界。“自然有二义:广义的自然是指具有无穷多样性的一切存在物,它与宇宙、物质、存在、客观实在这些范畴是同义的;狭义的自然是指与人类社会相区别的物质世界,或称自然界。它是各种物质系统的总和,通常分为非生命系统和生命系统两大类。”[6]既然自然世界是死一般的物质存在,那么人与自然关系的本质也就仅仅是改造“物”和利用“物”的关系,其中再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可供言说和可供追寻。人与自然的关系沉沦为改造物和利用物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由此就仅仅具有生物学属性,因此必须由人与人的关系对其社会化,才能把人与自然的关系从生物界提升出来。只有这样,人与自然的关系才是真实的关系。在这种现代性思维逻辑和价值逻辑的支配下,人与人关系对人与自然关系殖民化就成为必然发生的过程,而且也被现代人认定为是价值合理与应当的过程。
  
  三、人与自然关系被殖民化的后果
  
  在古希腊哲人的观念中,人与自然世界的形上学问题是有关最高和终极的学问,它具有诸学问之王后的美称,只有形上学的精神才能够赋予一切知识、一切其他学问以终极的意义。但是,随着现代哲学本体论转向认识论,现代社会把人与自然世界的这种本体论关系彻底抛弃了,将哲学的头颅彻底砍掉了。哲学丧失了自己的头颅,人类生活必然会迷失自己前进的方向。也就是说,剥夺了人与自然关系本身的独立话语权,并用人与人关系的言说代替人与自然关系的言说,就不可避免地造成一些灾难性后果。?
  首先,人与自然关系领域所牵涉的关于人类存在命运和人类在宇宙中的位置的生存智慧问题被遮蔽,人与自然关系本体论关系中所蕴涵的用于指导人类生存的基本原则被遗忘,结果使现代人像浮萍一样生活在一个没有生存根基的社会状态中,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本质产生了盲目和反动。在改造自然界的实践活动中人与自然关系所直接指认的问题,是关于人类在自然世界中的存在以及怎样存在的基本问题。这一问题不仅包括自然世界是人类存在的物质基础,自然存在物是实现人类生存目的的手段等工具理性的思考,还应该包括从自然世界形上学存在中获得指导人类生活本体论原则、人与自然世界共在的哲学理性思考。其中,人类怎样进行物质生活,即怎样生产物质产品,怎样分配和交换物质产品,要受人与人关系的影响和制约;而人与自然世界共在,人在自然世界面前的正当行为的规定,用于指导人类在自然世界中生存的基本法则,主要涉及人与自然的形上学关系,并且应该从人与自然关系的本体论中引申出来,而与人与人的关系根本无涉。人与自然的关系是否合理决定着人类的存在命运,而人与人的关系的是否合理则主要牵涉到人类社会秩序的正当性。认识人类能否存在与确认人类生活秩序的正义性并不是一回事,不能混为一谈。也就是说,人与人的关系和人与自然的关系所涉及的问题是两个根本不同的领域,它们各自有各自的独立话语权,而且这种独立的话语权是不能被另一方剥夺和取代的。但是,当人与自然关系被人与人关系殖民化后,用对人与人关系的言说置换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言说,那么关于人类在自然世界面前的存在大智慧问题就必然被遮蔽。正是这种生存大智慧问题被现代人所遗忘,造成现代人不再对自然世界怀有任何敬重心和敬畏感,只知道一味地向自然世界索取,谋求在物质丰饶中纵欲?无度。??
  尽管现代技术也在探究自然界的,但这种探究按照海德格尔的说法是:现代科学将自然世界图像化,将自然世界看作是一幅摆置到人类面前并被人类所摆置的图像;现代技术则向自然世界提出蛮横要求,在促逼、摆置、订造意义上将自然世界资源化和能源化。即现代科学技术不是探究人与自然的本真关系和人的本真存在,而是变成服务于人与人之间交换关系的工具。尽管现代自然哲学也在探究人与自然的关系,但它却把人与人关系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殖民化当作人与自然关系的真相,提出人是自然的主人,人之为人的存在就是对自然世界的征服和统治。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施行殖民主义,用人与人关系的话语言说人与自然的关系,造成现代人在改造自然界的世界活动中失去了行为合理性标准,误把满足人自身的物质需要和对自然物的蛮横剥夺视为目的合理与价值合理的行为,结果导致了现代人对自然世界的破坏和生态危机的发生。?
  其次,现代人丧失了维护自然世界和谐、稳定和美丽的道德责任,使对自然的掠夺和破坏获得了道德合理性与社会正当性的辩护。人与人关系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殖民化,必然导致现代人用人与人之间的伦理关系替代并取消人与自然之间的伦理关系,从而把伦理关系仅仅局限在人与人之间,否定并排斥人与自然之间所存在的伦理性。既然人与自然关系的本质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折射或中介着人与人的关系,那么人只对人的存在和行为负责就等于对人与自然关系负责,人与人之间关系解决处理好了就等于解决处理好了人与自然的关系,根本没有必要再从人与自然关系中生发什么道德关系。因此,在现代性的视阈中始终否认人与自然之间存在伦理关系,即使在生态危机发生的今天,人与自然之间应该建立直接的伦理关系成为当代人的普遍诉求时,坚持在人与自然关系上实行殖民主义的人类中心主义者,仍然强调人与自然之间仅仅存在间接的伦理关系,人为自然世界承担道德义务仅仅是为他人承担着道德义务,人与人之间的伦理关系规定并决定着人与自然之间的伦理关系。?
  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凌驾于人与自然关系之上,用人与人的关系规定人与自然的关系,势必使现代人合乎逻辑地得出结论说:人类对待自然的任何态度和任何行为不经人与自然关系的考量而天然具有合法性;人类对自然世界的任何态度和任何行为、甚至是恶劣态度和掠夺行为都是天经地义、合理而又正当的。正是人与自然关系上的这种殖民主义倾向,为现代人任意破坏自然环境和肆意掠夺自然资源提供了道德合理性理由,使对自然世界的掠夺和破坏成为一种有价值且值得欲求的行为。尤其是在商品的交换价值支配商品的使用价值这一“资本的逻辑”作用下,现代性社会为了利润而生产,为了利润而消费,为了利润而把中世纪基督教神学所视为魔鬼的贪婪物欲充分激发出来。现代性社会所产生的这种大量生产、大量消费、大量浪费的经济运行和物质生活模式,引发了人们有目共睹的生态灾难。?
  最后,人类在自然面前迷失了自我。人与自然关系被人与人之间关系殖民化,致使现代人不再以自然世界为参照对象确证人类自我,而是用人与人关系规定人的本质,从而造成了人类自我与自然世界的分裂,使人类自我成为仅仅向人与人关系认同的社会自我。如前所述,在人与人关系中形成的社会自我是一种个体性或群体性的自我,在人与自然形上学关系中形成的自我才真正是人的类自我。随着人与人关系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殖民化,现代人就用人与人关系中形成的社会自我取代人与自然关系中产生的类自我,认为社会关系中的自我才是人的真实自我,就像我国哲学教科书所说那样,“人只有在社会中才能成为其人”。然而,不能发生替代关系的地方发生了替代关系,这一错位不可避免地造成人类自我的迷失,使人类真正的自我隐匿或被遮蔽。用人与人关系规定的社会自我,由于它从人与人关系中生发而来,又复归于人与人的关系,因此它必然仅仅关注人和社会的福祉,而不关心自然世界的死活,不关心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与稳定。即单纯的社会自我本身隐含着对自然世界破坏的张力,因为现代人始终将社会看作是反自然的,将社会视为对抗自然世界的产物。因此,一旦用社会自我完全取代人在自然面前的自我,自然世界被破坏得不堪入目就成为必然。?
  揭示现代社会发生的人与人关系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殖民化,目的是反对人与人关系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殖民主义,争取人与自然关系的独立话语权,使人与自然的关系能够言说属于自己的真实内容。人与自然关系只有在言说了属于自己的本真性内容之后,使人类能够从中获取指导人类生活、维持人与自然世界共在的形上学法则,才能担保改造自然界的实践活动的价值合理性与社会正当性,才能维护人与自然世界的共在。当然,笔者在这里并不是想否认人与人关系对人与自然关系具有制约和影响作用。实际上,笔者始终坚持并认为,人与人关系和人与自然关系是不可分割的,它们相互影响、共同构成了胡塞尔所说的人的“生活世界”,以及人的本真存在。只不过是,为了解蔽被人与人关系遮蔽的人与自然关系的本真性,为了争取人与自然关系在人类“生活世界”中的应用地位和话语权利,才有意凸显人与自然关系的重要性和本体论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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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马丁•布伯.我与你[M].陈维纲,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6.?
  [2]吴增基,吴鹏森,苏振芳.现代社会学[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63.?
  [3]肖前.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上册[M].北京:人民大学出版社,1994:56.?
  [4]傅华.生态伦探究[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85.?
  [5]胡塞尔.欧洲科学的危机与超越论的现象学[M].王炳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19.?
  [6]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编辑部.中国大百科全书:哲学卷[M].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7:12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