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萨克语古代文献研究——金帐汗国克普恰克文献《库曼语汇集》
Study on Old Kazakh Literature—“Codex Cumanicus” in the Golden Horde Khanate
提要：本文介绍了哈萨克族古代重要《库曼语汇集》。库曼为中世纪欧洲人对克普恰克人（哈萨克族的前身）的称呼。《汇集》为13世纪用拉丁语、意大利语、德语等记录下的、居住在南俄草原上的克普恰克人的语言材料，对研究哈萨克语言的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古代哈萨克；克普恰克语；库曼语
Abstract: This article present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collection of materials in Old Kazakh language —“Codex Cumanicus” which was written in 13th century . Cuman is the name given to the Qypchaq/Kazakh people by the Europeans in the medieval time. The book is of important significance for studying the history of Kazakh language.
Key words: Old Kazakh ; Qypchaq; Cuman
哈萨克语在世界语言分类上属于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克普恰克（Qypchaq）语支。有学者认为克普恰克（我国史籍写作“钦察”）一名早在公元8世纪已出现在古代突厥碑铭中。穆斯林地家在9世纪称现哈萨克斯坦地区为“克普恰克草原”（Dashti Qipchaq/Dala-yi Qipchaq）。中世纪欧洲人称克普恰克人为库曼（Cuman/Kuman）人。俄罗斯编年史则称之为“波罗未茨人”（Polovits）。13世纪后，该地虽成为蒙古成吉思汗长子术赤（Chuchi）的领地——金帐汗国(Altun Orda)（因术赤早于他父亲一年死去，所以实际上成为术赤次子巴图Batu的领地），但对克普恰克草原的民族形成进程并未产生大的影响。进入克普恰克草原的蒙古人不久就被突厥-克普恰克化了。到了公元15世纪，由于以贾尼别克（Janibek） 和克烈（Kerey）为首的王子不满阿布勒哈依尔（Abulkhayr）大汗的统治，率其属下迁到今哈萨克斯坦草原的东南部七河流域一带，后形成为哈萨克汗国。随着汗国势力变得强大，哈萨克一名也逐渐在草原上流行开来。
《库曼语汇集》（Codex Cumanicus）为研究中古世纪哈萨克语的重要文献。其唯一的写本现存意大利威尼斯市马尔可斯（Marcus）教堂图书馆。此书为意大利诗人、藏书家皮特拉卡（Petrarca）从一名叫Antonius von Zinale人处获得，并于1362年和其它藏书一起送给当时的威尼斯共和国。因写本的第一行上写有1303年的字样，人们认为此书应写于1303年和1362年之间。该写本的一些部分应分别出自意大利人和德意志人之手。欧洲历史文献记载，早在1314年，在今伏尔加河（Volga）（11世纪《突厥大字典》的作者马·喀什葛里称为Itil河）下游的“鞑靼（Tartar）”教区已有基督教17个佛朗西斯派教堂。根据另一记载，金帐汗国大汗乌孜别克（Uzbek）在1338年曾给该派传教师捐赠一块修建教堂的土地。
写本似由两部分合成，共82叶（164页）。前55叶（110页）与其余叶（56-82叶，111-164页）字体不同。前者为意大利人书写，后者为德意志人写成。
写本由语法变化表、拉丁-波斯-克普恰克语词汇表、克普恰克语-德语词汇表（共约2680个词），以及译自拉丁文的基督教赞美诗和40多个谜语构成。写本所用字体为所谓的“骨折体（Fraktur）拉丁字母”，也即德文的哥特花体字母，很不好识读。写本似为由几个不同人的抄本合成。
早在19世纪末期，该书就引起欧洲学者的注意，发表了一些重要研究论著。1936年丹麦著名突厥学家格隆别克（K. Gronbech）把全书影印出版，题作Codex Cumanicus，前面并有格氏所写的长篇导言（据笔者所知，北京国家图书馆善本部藏有该书一册）。
德国突厥学家葛玛丽（A. von Gabain）教授在其发表在《突厥语文学》（Philologiae Turcicae Fundasmenta,1964）第二卷、题作《库曼文学Kumanische Literatur》的德文文章中，认为该书于1294/1295年写于克里米亚（Krim）的索勒哈特(Solhat)城，1303年在金帐汗国的首府、位于伏尔加河下游的萨莱（Sarai）城寺院中抄成。她并认为写本第一部分——拉丁-波斯-库曼语词汇写于1330-1340年间。另一部分宗教文字（基督教诗篇）为14世纪由德意志人佛朗西斯派教士在南俄寺院写成。这些教士后在写本的空白叶中补写上语法条目、谜语等，然后把两部分合在一起。之后，写本为意大利商人所得，又加上了波斯语-库曼语对照词汇。写本的主人为那个名叫Antonius de Ziuale或Zinale/Finale的人，而不是以前认为的那样，是Petrarca的遗物。由于克里米亚意大利商人与波斯呼拉珊（Khorasan）省的商业关系密切，所以在《汇集》中可以看到伊朗/波斯文化和伊斯兰教的影响。
从《库曼语汇集》一书，我们可以看到，哈萨克语区别于其它突厥语支的主要语言特点，早在13、14世纪已经形成，如以词首的j 代替其它突厥语词首的y (jyl~yyl“年”)，以 s代替其它突厥语词间、词尾的 sh (tas~tash“石”)，以w, y代替其它突厥语音节尾的gh/g (baw~bagh“园子” , tiy-~teg-“触”)，以iw/yw代替其它突厥语动词尾的gü/ghu (keliw~kelgü “来”, baruw~baryghu“去”)等等。
除此以外，《汇集》在文学方面的价值是，书中集有46则谜语和许多译自拉丁文的基督教诗篇。下面我们各从这两部分中引证一些已见一斑：
谜语（括号内的为规范化的库曼语）[1]：
（40）
awzum achsam öpkäm korunir(körinir) 我张开嘴时
ol eshik achsa ot korungan(köringen) 开门就看见火。
比较现代哈萨克语谜语：awzyn ashsang, ökpesi körinedi—esik pen ot（它一张嘴，就露出肺——那是门和火）。
（24）
olturgani oba jer 坐上的是奥包之地
basqani bagir(baghyr) chänäk 脚踏上的是铜碗
ol üzenggi 那是马蹬。
比较现代哈语谜语：
otyrghanym oba jer 我坐的是奥包之地
basqanym baqyr shanaq 脚踏的是铜磨斗
Ol üzenggi 那是马蹬。
(38)
bu bardy izi jox 它行走无痕迹
ol kemä dir ——那是船。
(29)
icher, jer 它吃完，喝罢
ininä kirer 进入穴中。
ol bichak(pyshaq) 那是刀子。
再如下面一首谜语，为四行诗的形式，每行7或5音节，每二行押同一头韵。
uzun aghach bashynda 在高高的树顶上
ulugh bitiw bitidim. 我写好一篇大文章。
känsän owlum kälgäy däp 我自己的儿子要来到
känsän turup sahladym. 我自己在这里等候。
ol qarmaq bilä balyq dyr 那是钓钩和鱼。
sändä mändä yoq 你没有，我没有
sängir tawda yoq 山顶上也没有。
ütlü tashda yoq 有孔的石头上也没有
kipchäkdä yoq 荒野上也没有。
ol qush süt dir. 那是鸟奶。（此谜语第四行似漏掉一元音ü）
biti biti bitidim 我写着写着写了一封信
besh aghachgha bitidim 我写在五块木头上
köni su(w)um yuurdym 我揉搓着水银
kök yipekim chyrmadym 我缠绕我的一块兰丝绸
ol kinä dir 那是散沫花。
以上谜语引自奥地利学者提茨（A. Tietze）的《库曼语谜语及突厥民间文学》（Koman Riddles and Turkic Folklore , 1966 ）一书和葛玛丽（A. von Gabain）的《库曼文学》（Komanische Literatur）（载突厥语文学基础，卷二Philologiae Turcicae Fundamenta, II,1964）一文。
诗篇和赞美诗：
原文哥特字母的拉丁字母规范转写 汉文译文
1． saghynsamen bahasyz qanyny (,) 当我想到无价的鲜血，
kim Xrystoz töktü sö(y)üp quluny (,) 基督为爱其奴仆而流洒，
tyyal（may）men yashymny. 我禁不住我的眼泪。
kim unutghay muncha yigilikni , 谁能忘却这样的好处，
kim ichip tattly choqraq suwny, 当他饮罢这甜甜的泉水，
toydyrdy janyny. 而使心灵得到了满足。
2． yezus, tattly ech yamansyz egech, 耶苏，你甜蜜，无邪
ne qyynar sen ech yazyqsyz egech 你毫无罪过，为何折磨自己
öz nezik boyungny. 嫩弱的身体。
men qaraqchy, sen kök xany egech 我是乞丐，你是天上之王
men yamanly, sen ayypsyz egech 我不好，你无辜
eltir sen xachymny. 你背负着我的十字架。
3． ech bolmachy nemege nek berding 你为何为此小事献出自己（的生命）
muncha ulu baxa, nek töleding 你为何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e zhomart xanghynam! 我亲爱的慷慨之王！
ancha my köp söwmekden esirding 你如此眷爱众生
kim xachqa minmege uyalmading 你毫不迟疑（为他们）背上十字架，
e tattly beygim! 我亲爱之主！
4． minding xachqa kim biz de mineli 你背负十字架，让我们也背上它，
söwding bizni kim seni söyeli 你爱我们，让我们也爱你，
dünyeni unutup. 让我们忘掉这个世界。
qanyng töktüng kim biz yuw(y)naly 你流血，让我们洗净
emgek tart(t)yng kim biz arynaly 你受苦，让我们干净
yazuqlarny qoyup. 得以赎罪。
5． yürüp yüg(ü)rüp armayyn yetmege 我们不知疲倦地到处奔跑
uchmaqtaghy elbek mengü toygha 要赴富裕、永恒的天堂之宴，
bolush, kim baraly, amen. 请帮助我们到达那里，阿门！
以上诗段的脚韵形式为：1．a a a a a a 2．b b a b b a 3．c c d c c d 4．e e f e e f 5．g g h 。
再如歌颂圣母玛丽亚的片段：
awe uchmaqnyng qapaghy 啊，天堂之门
tirilikning aghachy! 生命之树！
yämishing bizgä teyirding 你带给我们你的果实
Yesusni qachan tu(wu)rdung. 你何时让耶苏诞生了。
awe Maria kim bizgä 啊，玛丽亚，你在这世上
tu(wu)rdung bu jahanda 给我们，生下了（耶苏）
any kim tängri tu(wu)rur 是上天让他生下
psalmo nechik aytyptur. 我们为他唱赞歌。
sö(y)ünch bizgä 对我们这是喜讯
dünyägä tirilik berilipturur 给世界带来了生命
Christus bizgä toghupturur 为我们圣母玛丽亚
ary qyz mariamdan 生下了基督。
yulduz quyashny toghurdy 星星生下了太阳
quyash tirilikni kältürdi 太阳带来了生命
ärdäm äksik bolmady 圣母玛丽亚
ary qyz mariamdan 品德高尚。
再如：
Yesu bizim yuluqnamyz 耶苏是我们的赎罪人
söyüshlikning tuttruqamyz 爱是我们的希望
kökni yärni sän yarat(t)yng 你创造了天和地
song zamanda kishi boldyng. 你在最后成为了人。
tamu qapaqyny buzup 你打破了地狱之门
tutghunlarny sän qutqardyng 你拯救了内中的俘虏
tushmanny yändächi bolup 你战胜了敌人
atanga tängdäsh olturdung. 你同你父平等坐下。
osh ol rähimingä körä 按照你的仁慈
yamanymyzny kächirgil 原谅我们的罪行
muradymyzgha täyirä 让我们达到目的
yüzing körgüzüp toydyrghyl. 请现身满足（我们的愿望）。
这几段的脚韵形式为：a a b b , e d e d , e f e f …
从其他诗段（Yesu,bizim yuluqnamyz中的第五段）中使用的动词quwanalym didäringä“我们高兴看到他”，和集合数词üchöwgä（第六段） “向三位一体”也可看到《汇集》诗歌中的语言已非常接近哈萨克语。
上面的引文还证表明诗歌在古代克普恰克人中十分流行。不论在谜语抑或诗歌中，常用的手法有对仗、头韵、脚韵或音节格律。特别是押头韵可以说是古代突厥诗歌的主要特点之一。
总之，《库曼语汇集》一书是那个时代（13-14世纪）和地区（克普恰克草原）的产物。如果当时基督教传教士真地取得成功，那末将完全改变辽阔哈萨克草原的、文化面貌。
最后我想指出，对哈萨克族和汉族学者来说，独立研究《库曼语汇集》一书是困难的。它不象11世纪喀什学者马赫木德·喀什噶里（Makhmud Kashgari）的《突厥语大字典（Diwanu Lughat at-Turk）和13世纪成书的《木哈纳字典》（Ibni-muhenna Lughti）以及同时代在埃及奴隶(Mamluq)王朝（因由奴隶出身的克普恰克人建立而得名）编写的克普恰克语-阿拉伯语字典那样，为用阿拉伯语解释突厥语词的字典，只涉及两种语言。而《汇集》则牵涉到古克普恰克语、拉丁语、古意大利、古德语、波斯语等多种语文，其中的基督教诗篇、赞美诗、讲道文等内容，对我们来说也是陌生的，加之拼写法的不规范，所有这些都为我们研究此书带来了巨大困难。但俗话说得好，事在人为，在的大道上从无捷径可走。年轻一代的哈萨克学人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只要努力钻研，我相信定会取得成绩的。
按：完成此文后，我看到德国达·德吕勒(Dagmar Druell)女士的博士《库曼语汇集——其产生与意义》(Der Codex Cumanicus—Entstehung und Bedeutung)（1979年作为德国保洪木[Bohum]大学研究丛书第23卷出版）一书。该书由下列四章组成：1）导论，2）此前关于本书的研究史，3）本人的研究成果：导言、关于成书的时间、成书的地点、作者、成书的时代背景，4）结论以及等附件。
作者另辟蹊径研究了此书。过去的研究者多从语言学的角度进行研究，作者首次从具体分析书中提到的各种商品的名称，从当时南俄和克普恰克草原的贸易背景来研究此书。提出了新的见解。现简要介绍其《结论》内容如下：
关于《库曼语汇集》产生的时间、地点和作者这三个问题，研究者之间都存在不同的意见。作者认为首先要解决的，是时间问题。到目前为止，以前的研究者如Kuun, Hunfalvy, Jirecek, Bang等人都对书前的1303年到底是原写本抑或是抄本完成的时间问题，未能给以明确的回答。1924年俄国学者Samoylovich和Malov根据书中保存的拉丁语和波斯语月份对照名称，首次提出原书成书于1294年或1295/96年，因为书中阳历的拉丁语月名与阴历的波斯语月份不合。在作者新的研究中，使用了更精确的西历与回历的对照表，结果发现《汇集》的第一部分应成书于1292到1295年之间。为此，她认为1303年7月11日应为写本其余开始抄写的时间。1942年匈牙利学者Gyorffy撰文认为，现存的《汇集》写本是在1330年完成。作者认为对这一结论，应从使用纸的形式和水印方面来进一步地证实。作者研究后认为，现存意大利威尼斯圣马可图书馆的写本产生于14世纪中期。
关于写本第一部分写成的地点，至今无一致的意见。通过对历史、商贸、背景和商品名称的研究，她认为《汇集》完成在克里米亚半岛的Kaffa城。作者为一意大利热那亚城人（Genuese）。因为只有热那亚商人在13世纪末期，不仅与波斯的蒙古伊尔汗国的商人有贸易往来（这反映在《汇集》中的波斯语部分），而且和蒙古金帐汗国的商人有来往（这反映在《汇集》中的库曼语部分）。
《汇集》的第二部分，即基督教讲道文、赞美诗和库曼语-德语字典部分，应为原始写本。作者首次从语文学（philologisch）的角度，研究了这部分中古德语词，认为作者是来自德国东中部的传教士。
结论是：考虑到金帐汗国的历史情况，作者认为，只有在13世纪末到14世纪中期这段时间才能为《库曼语汇集》一书的产生创造政治和宗教方面的条件。
[1] 在拉丁字母撰写方面， 我使用y ，表示与i 对应的后元音 ；用双字母ch, sh, gh 表示上面戴“帽子”的 c, s 及 表示后颚音的gamma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