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五代白话小说的佛传题材论源

来源:岁月联盟 作者:俞晓红 时间:2010-09-05

【内容提要】
本文意在探讨唐五代白话小说中佛传题材篇目的佛典来源,试图理清它们出现的先后顺序。
 
【关键词】 唐五代白话小说 佛传 八相

  唐五代白话小说中佛传题材的篇目共有九篇:《太子成道变文》(一至五)、《太子成道经》、《八相变》、《悉达太子修道因缘》、《降魔变文》。

  《太子成道变文》(一)至(五)敦煌藏卷编号分别为伯3496、斯4480、斯4128、斯4633、斯3096,《敦煌变文集》王庆菽校录并“据故事内容拟题”或“补题”。《太子成道经》敦煌藏卷有八个写卷,编号分别为伯2999、伯2924、伯2299、斯548、斯2682、斯3352、斯4626、北图8436,标题原有。《八相变》有云字24号、乃字91号、丽字40号,均拟名为“八相成道俗文”。《敦煌变文集》王庆菽校记云:“原藏北京图书馆,编号为云字二十四号。纸背全是空白,只有‘八相变”三字,当是原有标题,故据以命题。”《悉达太子修道因缘》敦煌藏卷编号为斯3711、斯5892,标题原有;《敦煌变文集新书》潘重规校曰:“日本龙谷大学藏本,标题原有,首尾俱全。卷末有‘无常’及‘壁画和尚’二诗。今以此卷为原卷。”《敦煌变文校注》据《新书》校录本校注。《破魔变文》敦煌藏卷有两个写本,编号分别为伯2187、斯3491。《敦煌变文集》王重民校记曰:“伯2187首尾完全无阕。前题作《降魔变押座文》,后题作《破魔变一卷》,固与另一《降魔变文》区别,故用后题。前题《押座文》则专指开端之押座文也。”

  太子成道故事源于佛典中的佛祖本行系列。所谓佛祖本行,乃是叙述佛祖释迦牟尼生平行状的传记故事,是佛教在长期流播的过程中,对释迦牟尼的生平事迹不断加以增殖繁衍所形成的故事系列,往往充满了神异性和传奇性,故称佛传文学。汉译佛典中叙及佛祖本行故事的经文极多,涉及《阿含》、《般若》、《涅槃》、《毗尼》诸部典籍。要言之,主要有如下几种:

  《修行本起经》,梵名Ca^rya-nida^na,凡二卷,后汉竺大力、康孟详共译。又作《宿行本起经》,收于大正藏第三册。叙说释迦牟尼佛托胎、降生、出家、成道的事迹。《修行本起经》为佛传第一分,卷上分现变、菩萨降身、试艺三品;卷下为游观、出家二品。

  《太子瑞应本起经》,又作《太子本起瑞应经》、《瑞应本起经》、《瑞应经》,吴支谦译,收于大正藏第三册。本经为佛传中早期成立者,在内容的编排、记述的体裁上,与《修行本起经》大致类似,两经均采十七岁纳妃、十九岁出家之说。记述释尊之过去因地至成道后济度三迦叶等事。经中四门出游、出城时内殿的描写,与车匿诀别、尤其降魔成道的记载,气势磅礴雄浑,乃是佛传中相当重要的一种。

  《普曜经》,梵名Lalitavistara,凡八卷,西晋永嘉二年(308)竺法护译于天水寺,康殊、帛法炬笔受。又称《方等本起经》,收于大正藏第三册。为大乘之佛传,叙释尊降生至初转法轮的事迹。异译本有唐代日照(梵Diva^kara,地婆诃罗)所译之《方广大庄严经》(又称《神通游戏经》),凡十二卷,二十七品,亦收于大正藏第三册。

  《佛所行赞》梵名Buddhacarita,凡五卷,二十八品。印度马鸣菩萨造,北凉昙无谶(385—433)译。又称《佛本行赞》、《佛所行赞经》、《佛所行赞传》、《佛所行赞经传》、《马鸣菩萨赞》、《马鸣赞》,收于大正藏第四册。乃是以五言偈颂的形式,赞述佛陀一生由诞生至八分舍利的事迹。

  《佛本行经》,一名《佛本行赞传》,西土贤圣撰集,刘宋宝云译,七卷,三十一品。以偈赞的形式赞述佛一生事迹。其第四至第三十一品,顺序与《佛所行赞》大略相同。

  《过去现在因果经》,凡四卷(或五卷),又称《过现因果经》、《因果经》,为刘宋求那跋陀罗所译,收于大正藏第三册。采用释迦自传的形式,说其过去世为善慧仙人修行者,曾师事普光如来,得其授记,行菩萨道,并述及由兜率天降临人间,历经入胎、出胎、出家、降魔、成道、转法轮等阶段,度化五比丘、三迦叶、舍利弗、目犍连、大迦叶等事迹。卷末佛陀云:“过去种因,经无量劫,终不磨减。我于往昔,精勤修习一切善业,及发大愿心不退转故,于今者而得成就一切种智。”劝勉比丘们应勤于修道,不得懈怠。《过去现在因果经》行文流畅,繁简得宜,为汉译佛典中极具文学价值的佛传。与《太子瑞应本起经》同本。

  《佛本行集经》,梵名Abhinis!kraman!asu^tra,凡60卷。略称《本行集经》。隋代开皇七年到十一年(587—591),阇那崛多译,僧昙、费长房、刘凭等笔受,收于大正藏第三册。叙述世尊诞生、出家、成道等事迹和佛弟子归化因缘,系集佛传之大成者。内容上分三部六十章。第一部叙述佛陀之“本生谭”,即发菩提心生于兜率天,托胎于摩耶夫人,计有五章。第二部言佛陀诞生、学习、结婚生子,至怀抱出世思想之“在俗期”;出家后,访仙苦行之“出家修行期”;成道后初转法轮之“成道期”。以上三期计有三十二章。第三部则是记传道、教化生活,即记弟子列传之“传道期”,计有十五章。经末曰:“或问曰:当何名此经?答曰:摩诃僧祇师名为大事,萨婆多师名此经为大庄严,迦叶维师名为佛生因缘,昙无德师名为释迦牟尼佛本行,弥沙塞师名为尼藏根本。”

  《太子成道经》、《八相变》、《太子成道变文》(一至五)、《悉达太子修道因缘》、《破魔变文》诸篇,均为演绎佛祖释迦牟尼诞生、修道、成道的题材,应该是上述各种佛本行经故事的演化。佛教中通常把佛陀一生之化仪,总名为“八相成道”,也叫做八相作佛、释迦八相、八相示现、如来八相等。所谓“八相”,指的是佛陀一生的八个阶段,包括从兜率天降下、入胎、降生、出家、降魔、成道、说法、入灭等事迹。以上各种佛本行经对八相均有记叙或赞传,各经传说法不一,而故事大略相同,一般说来有如下八相:

  1、降兜率相:叙菩萨从兜率天降生。此时菩萨即现五瑞:(1)放大光明;(2)大地震动;(3)诸魔宫殿隐蔽不现;(4)日月星辰无复光明;(5)天龙等众悉皆惊怖。现此瑞已,于是下生。

  2、入胎相:叙菩萨入住母胎。因观净饭王性行仁贤,摩耶夫人前五百世曾为佛母,故往彼托胎,母从右肋入,身映於外,如处琉璃。摩耶夫人梦有六牙白象入于右肋,占梦谓将生圣子。菩萨住胎,不惊不怖,身体洪满,诸根具足。

  3、降生相:叙菩萨四月八日初出。摩耶夫人在蓝毗尼园,手攀无忧树枝,佛渐渐从右肋出,树下生七茎莲花,大如车轮,菩萨无人扶持,周行七步,步步举足,口自唱言:“我于世间,最为殊胜。”此时难陀、跋陀罗龙王于空中降温凉二水,灌太子身,时其身呈黄金色,具三十二相,放大光明,普照三千大千世界。

  4、出家相:叙菩萨出家修道。太子年至十九时,出游四门,见生老病死之相,悟世无常,心思舍俗出家,往白父王,父王不许,以世间种种爱悦喜乐之事惑之。太子于二月七日身放光明,照四天王宫乃至净居天宫。诸天见已,到太子所,头面礼足白言:“无量劫来所修行愿,今者正见成熟之时。”太子遂于后夜所有婇女熟睡之时,乘马至跋伽仙人苦行林中,剃发染衣修行。

  5、降魔相:叙菩萨降伏魔波旬。菩萨於菩提树下将成道时,大地震动,放大光明,隐蔽魔宫。时魔波旬心生大恐怖,即令三女乱其净行,菩萨以其神力变魔女为老母。魔王大怒,聚集丑形大魔军众,风雨雷电齐至,刀箭斧钺同发,掷刀而刀自粘其手,放箭而箭停空中,斧钺戟戈住在虚空不下,又作野兽魔怪种种恶声,然皆不能加害,群魔忧戚,悉皆退散。

  6、成道相:叙菩萨成道。菩萨降伏魔众已,放大光明,随即入定。悉知过去所造善恶,死此生彼之事。于腊月八日明星出时,豁然大悟,得无上道,成最正觉。

  7、说法相:叙世尊说法。菩萨成道已,便欲说法度诸众生,是时受梵王请已,即往鹿野苑中,先为憍陈如等五人转四谛法轮,及说大小乘种种教法。

  8、涅槃相:叙世尊入灭。世尊度化世间四十五年,将入涅槃。于二月十五日拘尸那城娑罗双树间,卧七宝床,其林忽然变白,世尊受纯陀长者最后供已,遂於中夜进入涅槃,时为纪元前583年。世尊涅槃后,诸天人等以干端拴缠裹其身,七宝为棺,盛满香油,积诸香木,以火焚之,收取舍利,分为八份,起塔供养。

  此系梁代僧祐撰《释迦谱》卷一至卷四所说的“八相”。印度世亲著,北魏菩提流支、勒那摩提等译《十地经论》卷三说菩萨安住于欢喜地(初地)发十大愿,其中第三大愿曰:“所谓一切成佛无余,一切世界住处。从兜率天下来,入胎及在胎中,初生时、出家时、成佛道时、请转法轮时、示入大涅槃。”印度马鸣菩萨造、南朝梁代真谛(499—569)译《大乘起信论》云:“菩萨发是心故,则得少分见於法身。以见法身故,随其愿力能现八种利益众生。所谓从兜率天退、入胎、住胎、出胎、出家、成道、转法轮、入於涅槃。” 隋智顗著《四教仪》卷七说:“所方八相成道者:一从兜率天下,二托胎,三出生,四出家,五降魔,六成道,七转法轮,八入涅槃。”可知八相成道之说由来已久。《佛本行集经》乃集佛传之大成,其卷第二《发心供养品中》叙佛陀言曰:

  佛告阿难:“汝莫以于声闻智慧欲比如来。何以故?我今以于清净天眼过于人眼,见此东方恒河沙数佛刹之中,诸菩萨等,初发道心,种诸善根。或见东方恒河沙数诸佛刹中,无量菩萨得受记别。或见东方恒河沙数佛刹之中,诸菩萨等,行菩萨行。或见无量诸菩萨等,于诸佛边修行梵行,后得生于兜率天宫,从兜率下入于母胎。或见菩萨从母右肋诞育而生。或见菩萨行童子法。或见菩萨在于宫内示行欲法。或见菩萨舍于转轮圣王之位出家修道。或见菩萨降四种魔。或见菩萨菩提树下证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或见菩萨得菩提已受解脱乐。或见菩萨端坐思惟二种分别。或见菩萨转法轮时。或见菩萨为诸众生舍于寿命,欲入无余涅槃之时。或见菩萨般涅槃后,正法住世,像法住世,久近多少延促之时。阿难:我如是见东方佛刹恒河沙等诸佛成道,及灭度后,正法像法,悉皆没尽。如东方刹,南西北方,四维上下,亦复如是也。

  所言一生化仪,经兜率天降生、入胎、诞育、行童子法、示行欲法、出家修道、降魔、成道、受解脱乐、思二种分别、转法轮、舍生度众、入无余涅槃以及涅槃后诸阶段,前述之八相仍然是佛陀一生中最重要的事迹。佛教东传日久,甚至分出大乘八相成道与小乘八相成道,南宋僧人志磐《佛祖统记》综合诸卷二之末述曰:

  大乘开住胎,合降魔于成道。小乘开降魔,合住胎于托胎。住胎见《起信》、降魔见《四教仪》,此先达之论也。今观大小,皆住胎降魔之文。如《华严》云:“菩萨住母胎已,示现出家成道等相。”此大乘住胎也。《因果经》:“菩萨在母胎,行住坐卧,一日六时,为诸天鬼神说法。”此小乘住胎也。《华严经·离世间品》:菩萨出家、成道、降魔、转法轮等,妙乐云:“四佛各有四降魔相。”此大乘降魔也。《因果经》:“既降魔已即便入定,明星出时得最正觉。”此小乘降魔也。今欲顺八相之言,且用《起信》、《四教仪》二文开合为证。
  
  佛陀本行经种种所叙佛陀一生事迹,大同小异,丰富繁杂,而八相成道却是必叙内容。依释家的理念,佛祖无量劫前已成正觉,因大悲愿力,利济众生,示生示灭,处处不同。故而“八相成道”不过是佛祖于无量亿世界中示现的一种形式,释家并不以佛祖在此世界之生灭为实有。从这个意义上说,所有关于佛陀八相成道的变文,都不过是释家演绎佛祖成道、演示佛教教义的一种示现的俗化的形式而已。

                                                二

  现在来看这些变文作品,就可明白知道,它们都演绎了佛陀一生化仪的哪些阶段。

  《太子成道变文》(一)韵散结合,计约350字。主体部分是太子和净饭王的两段对话,叙太子闻和尚之言,意欲出家修行,禀告父王,净饭王不忍太子剃度,劝说太子。

  《太子成道变文》(二)现存部分为散文,计约850字。涉及降兜率、入胎、出生等,篇末叙及出家修道,而前后文俱阙,推想至少应有成道内容。

  《太子成道变文》(三)现存部分为散文,计约1300字。叙及太子出生、阿私陀仙恭贺并预言两个情节。前后文字俱阙。

  《太子成道变文》(四)现存部分为散文,计约600字。叙及太子成婚、神助出宫两个主要情节。前后文字俱阙。

  《太子成道变文》(五)现存部分为散文,计约400字。涉及太子成婚、见生老病死四相、夜半出宫、雪山修行、成道说法、证无上菩提。前后文字俱阙。

  《太子成道经》为韵散结合文体,计约7000字。主要情节是:从兜率天降、净饭王夫妇祀神发愿、摩耶夫人梦白象入右肋、无忧树下太子从母右肋诞生、手指天地足步莲花、阿斯陀仙预言、娶妻耶    输陀罗、出城见生老病死之相、得师僧启悟、夜半出宫往雪山修行、耶输产子火坑验真、耶输随佛出家。篇首叙佛祖无量世时已成正觉、发愿舍生舍命给施众生,次接七言韵文42句,先述全篇情节梗概;篇末有七言韵文54句,以雪山修道引出佛家教义的赞述,此后附录七言韵文60句,复述全篇故事。

  《八相变》亦为韵散结合文体,计约6000字。主要情节有:从兜率天降、无忧树下太子从母右肋诞生、手指天地足步莲花、群臣疑议为妖、阿斯陀仙占相、游历四门见生老病死四事、得师僧启悟、夜半出宫往雪山修行、沐浴受乳成道。篇首亦叙佛陀早成正觉、发愿救度之事,篇末无复述韵文,然有“况说如来八相,三秋未尽根原,略以标名,开题示目”数句,明言“八相成道”主题。

  《悉达太子修道因缘》亦系韵散结合文体,计约6000字。主要情节有:净饭王夫妇祀神发愿、摩耶夫人梦白象入右肋、无忧树下太子从母右肋诞生、手指天地足步莲花、阿斯陀仙占相、娶妻耶输陀罗、出城见生老病死之相、得师僧启悟、夜半出宫往雪山修行、耶输产子火坑验真、大目乾连传语、罗日侯 认父皈依。篇首有七言韵文60句,先述全篇故事梗概,接以散文叙佛陀早成正觉之时的发愿救度之心。

  《破魔变文》为韵散结合式,计约4500字。主要叙佛陀修道已成震动魔宫、魔王擎钟集党呼风作雨欲捉如来、如来显神通魔王输阵、三魔女色诱世尊、世尊变三魔女为丑陋老母、魔女请求恢复容颜、魔女还归本天。篇末有七言韵文24句,所赞乃是君圣臣贤释教广化,与本文情节无关。

  《破魔变文》的题材来源,亦是佛典中的佛传故事。作为八相成道的必经阶段之一,前述佛传故事的佛典对此俱有记载。孙楷第曾详细指出:

  按此佛降魔事,经典多载之。如《修行本起经·出家品》,《太子瑞应本起经》卷上,《佛说普曜经·降魔品》,《方广大庄严经·降魔品》,《过去见在因果经》卷三,《佛本行集经·魔怖菩萨品》《菩萨降魔品》,及《佛所行赞》(北凉昙无谶译亦名《佛本行经》)卷三《破魔品》:均记其事。尤以《佛本行集经》所记为详。此变文不出经题,故不知所据为何经。(按诸经记降魔事皆先举魔女,次举魔军,变文以魔军居前,次第稍异,其魔女唯《佛说普曜经》作四女,多作三女,知所据非《普曜经》。)唯押座文有《唱经题名目》之语,则讲前必有唱经题之事无疑也。[1]

  关于先举魔女后举魔军事,傅芸子亦有专论曰:

  魔女惑乱世尊事,在释典中,本在魔王迫害世尊之前,变文乃颠倒次序用之,盖经变作者,想利用此种香艳性的材料,作为变文的结局,趣味浓郁,使听者醰醰忘倦也。又经典中,魔女惑乱世尊,亦较变文所写细致,如《普曜经》第六《降魔品》十八,魔女作态弄姿有三十六样。《佛本行集经》第廿七《魔怖菩萨品》,所写魔女的肉体美,文字都比变文所写为细致,我们反而觉得变文虽形貌朴俗而实恰倒好处。至于末段世尊令魔女幻为老母又恢复美貌一节,乃出于《方广大庄严经》第十《商人蒙记品》第廿四,又《普曜经·降魔品》也有此事,但为四人,而《方广大庄严经》魔女则幻为童女,少妇,中妇三种不同之女性,这是与经文微异之处。[2]

  先魔女次魔军的顺序佛典中并非没有例外者,项楚指出东晋佛陀跋陀罗译《观佛三昧海经》卷二《观相品》第三之二乃是先魔军次魔女,异于其他经典。经中九想观的描写改成变文中幻化魔女为老母的情节。而讲经文必有一定之经本,“若变文则演绎佛经故事大意,有时虽也根据某一确定的经本创作,但也常常在博采众经的基础上,进行择抉、融汇、想象,以达到理想的效果”[3]。

  从这些佛传题材的作品处理题材的详略上,我们可以推知它们形成的大致时期及相关特点:

  1、所有佛传题材的九篇作品基本上可以分为三类:五篇《太子成道变文》为一类,文字比较简练,情节比较简单;《太子成道经》、《八相变》、《悉达太子修道因缘》三篇为一类,它们在情节安排上极为接近(《太子成道经》与《悉达太子修道因缘》情节上更接近一些),韵散相间的方式、语言风格、对情节的铺叙诸方面都极为相似,当是前后差不多同时出现的作品;《破魔变文》单独为一类,它不像前面八篇那样叙述世尊八相成道的诸多过程,而单单挑出成道后降伏魔王魔女的情节,作铺排渲染,体现出一定的文学创作的主动意识。

  2、比较《太子成道经》、《八相变》、《悉达太子修道因缘》三篇情节大致接近的篇目,可以推断出它们出现的先后顺序。这三篇开首都镶嵌了佛陀早成正觉而欲救度众生的一段前缘,《太子成道经》曰:

  我本师释迦牟尼求菩提缘,于过去无量世时,百千万劫,多生波罗奈国。广发四弘誓愿,为求无上菩提。不惜身命,常以己身一切万物,给施众生。慈力王时,见五夜叉,为啖人血肉,饥火所逼。其王哀愍,以身布施,餧五夜叉。歌利王[时],割截身体,节节支解。尸毗王时,割股救其鸠鸽。月光王时,一一树下,施头千遍,求其智慧。宝灯王[时],剜身千龛,供养十万诸佛,身上燃灯千盏。萨土垂 王子时,舍身千遍,悉济其饿虎。悉达太子之时,广开大藏,布施一切饥饿贪(贫)乏之人,令得饱满。兼所有国城妻子象马七珍等,施与一切众生。或时为王,或时[为]太子,[于]波罗奈国,是五天之城,舍身舍命,给施众生,不作为难。非但一生如是,百千万忆劫,精练身心。发其大愿,种种苦行,令其心愿满足。故于三无数劫中,精修苦行。只为功充果满,上生兜率陀天宫之中。[其欲界如是。其六天者:一、四天王天;二、刀(忉)利天;三、须夜魔天;四、兜率陀天;五、乐变化天;六、他化自在天。如来世尊,补在第四天中云云。]由前正愿,而得成佛,以法化诸天众。兜率陀天,是补佛之处。其波罗奈国者,是三千大千世界之中心,百忆日月之宰。一切人贤多生此中。过去迦叶佛与释迦牟尼佛受(授)记,其释迦牟尼佛与弥勒佛受(授)记,汝於来世,当得作佛。何故?余(馀)天不补,其佛定补在兜率陀天。何故?已上之天则极泰,已下之天则极闹。此兜率陀天是平等之处。过去、未来、现在,三世诸佛,皆补在此天。未来弥勒尊佛今在兜率天上,为诸众生说法,化度後代众生有缘,人寿八万四千岁。壤佉王之时,具四众之兵乘,有之宝,从兜率陀天降下阎浮提,生大姓婆罗门家,亦修苦行,从凡而成佛道。何名兜率陀天?兜名少欲,率名知足,少欲知足号曰兜率陀天也。三无数劫中,积修万行,施[舍]头目髓脑实甚难。兜率陀天补佛之处,即今说法化诸天,此是亦生相也。

  《八相变》开首文字基本相同,只有个别字词有异,如首句为“尔时释迦如来”,“常以己身一切万物”作“常以己身及一切万物”,“舍身千遍,悉济其饿虎”作“舍身数度,济其饿虎”,“悉达太子之时”少一“之”字,“波罗奈国,是五天之城”少一“是”字,“种种苦行”后多“无不修断”一句,“精修苦行”句作“积修万行”,“上生兜率陀天宫之中”句作“方成佛位”,“何名兜率陀天”作“未审兜率陀者,是梵语,秦言知足天”,末六句意思相近文字不同。中间六天的名称大致相同,但在段中所处的位置不同;自“由前正愿”至“从凡而成佛道”一段为《八相变》所无,然《八相变》增添了“佛者何语(义)?佛者觉也。觉悟身中,真如之性,觉心内烦恼之怨。出生死之尘劳,践菩提阃域。六通具足,五眼元明,为三界大师,作四生慈父。从清净土,著蔽垢衣,出现娑婆,化诸弟子”数句,并穿插了一段整齐押韵的七言韵文:

  三大僧祇愿力坚,六波罗蜜行周旋。

  百千功德身将满,八十随形相欲全。

  未向此间来救度,且于何处大基缘。

  当时不在诸馀国,示现权居兜率天。

  从形式上看,这段韵文相当于一首七言律诗,虽无律诗那样严格守律,但押近韵、讲对仗,有明显的主观作律意识。此诗在《破魔变文》中也出现,其中“大基缘”作“待机缘”,说明是《八相变》的抄写者由于误听而造成了误抄。韵文合于诗律,不仅反映了唐代律诗对于变文韵文的影响,而且也表明了讲说者对韵文所具备的求工求精意识。此外《八相变》中的韵文,几乎全都押韵,只是所押为近韵而已。以是观《太子成道经》中的韵文,并无讲求对仗的句子,而且还存有六言韵文,大多韵文并不押韵。从韵文是否押韵、是否有接近律诗的韵文等情况看,《太子成道经》的出现应大大早于《八相变》。

  再比较《太子成道经》和《悉达太子修道因缘》两篇,它们除了情节相同处较多之外,所穿插的一些韵文也出现文字上的相近,如净饭王夫妇祀神发愿时的两段韵文:

  《太子成道经》:        

  《悉达太子修道因缘》:

  拨棹乘船过大江,              拨掉(棹)乘船过大江,

  神前倾酒三五缸。              神前倾酒数千江瓦。

  倾亻不 (杯)不为诸馀事,         倾杯不为诸馀事,

  男女相兼乞一双。              男女相兼乞一双。

  拨棹乘船过大池,              拨棹乘船过大池,

  尽情歌舞乐神祇。              尽情歌舞乐神祇。

  歌舞不缘别馀事,              所来不为别馀事,

  伏愿大王乞个儿。              伏愿大王乞一儿。

  又如《悉达太子修道因缘》开篇一段60句的七言韵文,相当于全篇故事的一个内容提要,韵文后有“曲词适来先说者,是《悉达太子押座文》”数句。这段韵文与《太子成道经》篇末“附录”的韵文内容相同,除了个别字词有所变动,如“慈母”作“姨母”、“腾空”作“腾身”等,以及两处各四句前后顺序正好相反之外,其余几乎完全一样。《太子成道经》中有四句描述病儿的诗偈:“拔剑平四海,横戈敌万夫。一朝床上卧,还要两[人]扶。”四句五言共20个字,在《八相变》中也是五言诗偈,然在《悉达太子修道因缘》中却拉长了句子,变成杂言29个字:“拔剑敌兵万众,平得四海之人。一朝病卧在床枕上,转动犹须要两个人扶。”又《太子成道经》共有18段韵文,而《悉达太子修道因缘》只有9段韵文,数量大大减少。韵文减少而散文增多,体现出变文逐渐从讲唱文学走向阅读文本的接受过程。显然《悉达太子修道因缘》是晚出的作品,从题材上它直接承袭了《太子成道经》,并在局部情节上作了进一步敷衍,如故事到最后,《太子成道经》叙述耶输随佛出家,较为简单,而《悉达太子修道因缘》则增加了大目乾连为世尊传语、净饭王辨认世尊、罗日侯 认父、世尊说前生因缘、罗日侯  皈依等细节,丰富了故事内容。

  由此可以判断三篇作品出现的时间顺序,当为《太子成道经》在前,《八相变》居中,《悉达太子修道因缘》最后。

  3、《破魔变文》情节生动,首尾完整,从佛传故事系列中独立出来。从形式判断,当和《八相变》大致同时。《八相变》中的那首近似律诗的诗偈,在《破魔变文》中也同样出现,只是个别字词有异:

  三代(大)僧祇愿力坚,六波罗蜜行周圆。

  百千功德身将满,八十随形意欲全。

  以向此间来救度,且于何处待几(机)缘?

  当时不在诸馀国,示现获居兜率天。

  蒋礼鸿疑“以”为“拟”字之误[4]。“获”字《八相变》作“权”字,《敦煌变文校注》以为当作“获”字,“權”当因与“獲”字形近而误,因为“兜率天为佛国,众生成佛后始能获居”[5]。此说甚可疑。“權”“獲”二字并非形近得难以辨认,且就意义而言,“权居”似更合佛陀早成正觉、暂居兜率天、舍身舍命为救度众生而从兜率天降的精神。若以听写说为前提,则形近说就会动摇。以“以”为例,与其说“以”是“拟”之误,莫若说是“已”之误。“已向此间来救度”比“拟向此间来救度”更符合佛陀救度誓愿,且“已”与“且”对仗更稳。既如是,则当为听写说之一佐证也。

  除了这篇诗偈作得很像七律之外,篇中还有一偈极像五律:

  不是天为孽,都缘自作灾。

  娇容何处去?丑陋此时来。

  眼里清如火,胸前瘿似魁。

  欲归天上去,羞见丑头顋。

  平仄、韵脚都很讲究,对仗虽简易但较工稳,说明前引之七言“律诗”并非简单抄袭自《八相变》。当然也有可能它们有共同的来源。因其所用诗偈风格的接近,我们推测它们很可能是出于同一个时间阶段。

  《破魔变文》篇末题记曰:“天福九年甲辰祀,黄钟之月,蓂生十叶,冷凝呵笔而写记。”天福为后晋出帝石重贵年号,天福九年当为公元944年,黄钟之月为十月,蓂生十叶为初十日。因篇末韵文首句为“自从仆射镇一方,继统旌幢左(佐)大梁”,大梁时在公元907至923年之间,后文又有“府主唯为镇国君”之句,《敦煌变文校注》以为当时称“仆射”镇国者只能是曹议金[6]。又篇首致辞中提到“伏惟我府主仆射,神资直气,岳降英灵,……谨将称赞功德,奉用庄严我府主司徒。伏愿洪河再复,流水而绕乾坤……次将称赞功德,谨奉庄严国母圣天公主……”云云,司徒当指曹议金之子曹元德,曹议金在世时即已辅政;国母圣天公主当指曹议金之妻甘州回鹘公主,归义军政权前期与周边部足处于军事对峙局面,曹议金娶回鹘公主以行睦邻政策,“国母”当从曹议金子的角度尊称其母[7]。这说明《破魔变文》作为讲唱文学问世于907至923年之间,而形成文字记载则在944年。

  依此推测,佛传系列的白话小说中,《八相变》当与《破魔变文》前后同时,也应在十世纪上半叶;《太子成道经》或在九世纪末十世纪初;《悉达太子修道因缘》则当在十世纪中叶或更晚;五篇《太子成道变文》为最早出现的作品,当在九世纪末。

[1] 孙楷第.读变文·唱经题之变文(A). 周绍良、白化文.敦煌变文录(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2] 傅芸子.关于《破魔变文》(A). 周绍良、白化文.敦煌变文论文录(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3] 项楚.敦煌文学杂考(A).敦煌文学丛考(C).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P21—23.

[4] 黄征、张涌泉.敦煌变文校注(M).中华书局. 1997.P515注12.

[5] 黄征、张涌泉.敦煌变文校注(M).中华书局. 1997.P515注13。

[6] 黄征、张涌泉.敦煌变文校注(M).中华书局. 1997.P539注39。

[7] 黄征、张涌泉.敦煌变文校注(M).中华书局. 1997.P540注4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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