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寨奇遇记
来源:岁月联盟
时间:2010-09-05
1975年秋天。有天傍晚,山西省委办公厅郭栋材同志来找我和孙谦,说省委书记要我俩第二天早八点一定要赶到大寨。于是我们匆匆吃完晚饭,拿了点日常生活用品就出发了。
路过武家坪村的时候,正好碰上在此插队的孙谦女儿笑非。她悄悄告我们说:前两天江青带着一伙人马来了,就住在大寨接待站,不知道来干什么。听了这消息,我俩都有点忐忑不安。
我们到了大寨招待所。所长领着我们去接待站找文化部长于会泳。忽听院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喊声:
“孙谦、马烽来了没有?”
于会泳立即应了一声:“来了!”随即对我俩说:“别抄了,快去见首长。”
一出屋门,只见有几个背着照相机,提着热水瓶的男女解放军,拥戴着江青向大门口走来。她穿着一件灰色的夹大衣,包着一块花头巾,手里提着个小竹篮。没等于会泳介绍她就大声说:“这不就是孙谦嘛!我认识。”她确实认识孙谦。五十年代她担任中宣部电影处处长时,曾给孙谦的电影剧本《葡萄熟了的时候》谈过修改意见,后来还带着孙谦去拜访过当时全国供销总社主任程子华。这次她和孙谦握手之后,转身又和我握手,边说:“你是马烽,我知道。今天咱们先去虎头山上劳动!”我们谁也没有吭声,只好跟着她走出大门。一出大门,她忽然用右手挽住了我的左胳膊。我立时感到头有点大了,精神也十分紧张,真正是诚惶诚恐。她是毛主席的夫人,是“文化大革命”的“旗手,是说话落地有声的人物;而我是被打翻在地,刚刚坐起来的小萝卜头。我真有点受宠若惊。我既不敢甩脱她的手,又不敢靠近。只好随着她往前走。路上只听她说:“你写的《我们村里的年轻人》,很不好。三角恋爱嘛!《扑不灭的火焰》还可以,可惜没拍好。我看可以重拍。”我不知道她是随口说的,还是真的要重拍。这时忽听她又转了话头:“这个张天民,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告老娘的刁状!……”张天民我不熟悉,去年和孙谦在北影修改电影剧本《山花》时,曾在小放映室看过他写的《创业》。那是一部反映大庆石油工人的影片,我们都认为很好,可听说江青不让放映。后来传说张天民就给周总理写了一封信。我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向我讲这事。看来她对张天民非常恼火。可我对张天民并不了解,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准这部片子上映。
顺着一条倾斜的洋灰路,走不多远就到了大寨的饲养场。只见附近有一些穿军装的警卫人员拉着几匹马守候在那里。这时江青才把挽我的手抽回去。我的左胳膊立时感到轻松,精神负担也减轻了。这时只听江青说:“上山我要骑马。马烽,你也骑上一匹。”我见许多人都拥了过来,觉得自己陪着骑马不合适,忙说:“我不会骑马。”她在警卫人员扶持下,边上马边说:“你当过八路军的,不会骑马?”有一个警卫人员悄悄向我说:“你赶快骑上,要不首长生了气,我们也不好办!”江青在马上又扭头来说:“还有一匹,孙谦骑上。”于是我俩都骑上马,在警卫人员的保卫下,沿曲折的土路,来到了虎头山上。
江青从马上下来说:“大家都来参加劳动!摘花椒。”怪不得她提了个小竹篮,原来所谓参加劳动就是摘花椒。可我什么都没有带,但也只好跟着她向花椒丛走去。这里的花椒都栽在崖畔上,江青边走边察看,见都是空枝,有点生气了,大声说:“昨天我来看,结得密密麻麻,这是怎搞的?!”正好这时,大寨的郭凤莲提着竹篮,拿着布袋匆匆赶来了,忙笑着说:“长得好的在前边!”她领着大家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果然发现靠近崖畔的平地上,有些果实累累的花椒丛。后来听说,大寨干部们昨天就知道今天江青要来摘花椒。他们诚恐万一把这位首长闪下崖去,吃罪不起。因而动员妇女们很快就把崖畔上的花椒采摘完了。这几丛是专门留给江青采摘,照相用的。江青看到这几丛花椒显得很高兴。她边和郭凤莲聊天,边提着小竹篮开始采花椒。陪伴她的秘书、护士也参加了。这时她带来的摄影师、《山西日报》的摄影记者及县通讯组的同志,都把照相机对准了他们。我和孙谦趁机躲到一旁去抽烟。中午回到招待所,所长通知我俩,今后就去接待站餐厅就餐。接待站的餐厅很宽大,也很整洁,里边摆着十多张大圆桌。江青一见我们就招呼要我俩到她那一桌去,我们没敢贸然行动。这时只听于会泳说:“首长要你们来坐,还愣什么?”我们只好走过去和江青同坐一桌。各桌的饭菜倒都一样:两荤两素,四菜一汤,米饭馒头。只是江青面前多摆了四个高脚瓷碟,里边是一些不知名的绿色蔬菜。吃饭时候,江青要我俩尝尝她面前的菜,我俩没敢伸筷子。她又催促道:“尝一尝怕什么?”老孙说:“尝就尝一尝!”随即夹了一筷子放到嘴里。江青问道:“好吃吗?”老孙说:“寡淡!”江青说:“就是嘛。大夫专门欺侮我,说有这营养,有那营养。哪里有红烧鱼好吃!”她边说边伸筷子要夹大盘里的红烧鱼。于会泳慌忙用另一双筷子夹了半条鱼,放在了她碗里,江青就有滋有味吃了起来。
饭后我俩回到宿舍,我有点感叹地说:“昨为阶下囚,今成座上客。这不知是要怎呀!”老孙说:“鬼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陷入进退两难境地
第二天上午从北京又来了一些文艺工作者,有穿军装的,也有穿便服的。我们认识的有北影导演成荫、崔嵬,还有演员谢芳。他们一见面就向我们打听:江青叫他们来干什么?我说:“我俩还在闷葫芦里关着哩!”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江青的指令就下来了。她把我俩和崔嵬,还有《山花》的主要演员谢芳叫到一个桌子上,开宗明义说要我们拍一部反映大寨精神的电影,崔嵬忙告她说:《山花》已经快拍完了。江青说:“我看过一些‘拉秀’(样片),不成!要重改剧本,重拍。”我忍不住说了一句:“听说北影为这部片子已花了四十万元……”江青说:“四十万有什么了不起?就算缴了学费吧!导演还是崔嵬,主角还是谢芳,编剧还是你两个,可以再吸收几个年轻人。这事我要亲自抓。一定要拍好!”江青这么一说,别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当晚我俩回到宿舍后,都有点怄心丧气。《山花》这个电影剧本,竟然成了我俩长期摘不掉的一顶愁帽子。早在1964年冬天,周恩来总理建议山西省委组织人写一部反映大寨精神的电影剧本,由北影拍摄。写剧本的任务落在孙谦和我的肩上。我们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总算写出了初稿。可谁知“文革”中竟成了我俩的“罪行”,挨过好几次批斗。
“文革”后期,北影提出要拍摄这部电影。于是省革委就把在乡下插队劳动改造的孙谦和我调回来修改剧本。当时省革委实际上也是两派,反陈永贵的一派虽不好公开反对,但对剧本提出了这样那样的问题。这样改不行,那样改不行。消耗了一年多时间,前后修改了十多次,后来在北影向省革委催促下,他们才算点了头,我们才算脱去了这顶愁帽,大大松了一口气。谁知半路上又杀出个程咬金来!这个剧本原是周总理交给山西的任务,而现在江青完全否定了,她要亲自抓这个本子!那时候,私下里听人传说她是个喜怒无常的人,要我们重新写剧本,这不知又要受多大的折磨。两人思来想去,觉得只有找陈永贵出来说话,也许可能免去这苦差事。于是早饭后我俩就悄悄去找陈永贵,希望他能和江青说一声,影片已经快拍完了,不要再另起炉灶重新写了。
当时担任国务院副总理的陈永贵,正好住在大寨家中。我们去的时候院门口两个便衣警卫不让进去。这时过来几个上地的女社员说:“他们是老陈的朋友!”这样我们才进去见到陈永贵。当时他正蹲在炕头上,就着咸菜喝“沙粥”。老孙把我们找他的目的简要说了说。老陈摇了摇头说:“老实告诉你们,这事我不便说,说了也不顶用。”过了很久以后我们才知道,江青一到大寨就和陈永贵谈了,她要亲自抓写大寨的电影剧本。还说:“现在拍的这个不行。两个老作者,精神状态上不去……”可能陈永贵是怕对我俩不好,忙说一句:“可这两个人对大寨倒是有感情的。”江青“哦”了一声说: “那就告山西省委一声,把他俩调来。”
这就是半夜三更把我俩调来大寨的经过。当时陈永贵不替我俩说那句好话,也许就没我们的事了。而如今却使我们陷入了进退两难处境。
为张天民捏一把汗
全国农业大寨会议开幕前一天上午,省委第一书记王谦同志从昔阳城来到了大寨,他是来邀请江青参加开幕式的。中午陪江青共进午餐。我和老孙早早就坐到了别的桌子旁。可江青进到餐厅后,还是把我俩叫过去了。只听她问王谦:吉林省委书记来了没有?王谦说今清早刚到,是一位分管农业的副书记。江青说:“那也成。叫他马上来见我!”她这样一说,工作人员立刻就去打电话。
当我们快吃完饭的时候,工作人员领着吉林省委副书记急匆匆赶来了。他向江青作了自我介绍。江青坐在那里伸出手来握了握。听说他还没有吃午饭,就要他坐下来就餐。好在那天吃的是水饺,服务员很快就端来了一盘新出锅的饺子。
这时已吃完饭的王谦站起来说:“江青同志,我要先走一步,有些重要事情去处理。”江青听完,脸色立刻就变了,大声说:“难道我这儿的事就不重要?”王谦同志没有吱声,站在那里,既不好走开,也没有坐下。他向后退了一步,两手交叉在胸前,恼悻悻地靠着窗台生闷气。江青向正在吃饺子的吉林省委副书记说:“你们长影有个叫张天民的,竟然告我的刁状!这事你们省委知道不知道?”刚刚用筷子夹着饺子正往嘴里送的吉林省委副书记,只好把饺子放到小碟里,回答:“事前不知道,事后才听说的。”江青说:“你吃,你吃。”他刚把饺子又夹起来,正要吃,江青又问:“你们省委对这事什么态度?”他只好又把饺子放回小碟里说:“省委对这事很重视。对他进行了严肃的批评!他也作了深刻的检查。”
吉林省委对张天民是否进行过严肃的批评,张天民是否作过深刻检查,不得而知。从这位书记的答话里,可以听出来,他对张天民是采取保护态度的。江青忽然扭头问我们:“你们谁认识张天民这个人?”孙谦说他认识,他们一块在文化部电影剧本创作所呆过。人很忠厚,很爱学习,也有才华。江青听了未做任何表示。我觉得孙谦敢于在江青面前为张天民说好话,不管起不起作用,但这种精神是可贵的。
这时,只见江青站起来向吉林省委副书记说道:“你赶快打电话,给我把那个张天民叫来!”说完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就在护士、秘书陪同下走出了餐厅。 我和孙谦回到宿舍,心情都不好过。江青对省委书记们那种颐指气使、居高临下的态度,给我们留下了很恶劣的印象。今后我们要在她指使下改电影剧本,还不知要受多少折磨!另外我们也为张天民捏了一把汗,不知江青把他叫来要怎么处置?
过了两天,张天民来了。江青是怎样训斥张天民的,我没看见。我只是在吃午饭时见江青说:“好你个张天民,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告老娘的刁状!”话说得很厉害,可态度并不凶恶。接着她又说:“你必须给老娘写一部新《创业》!如今先跟大家一块好好学习。”谁也没有想到,将要发生的一场暴风骤雨就这样烟消云散了,大家都感到十分奇怪。
所谓跟“大家一块学习”,实际上就是一块看电影,听江青东扯葫芦西扯瓢地闲聊。我和孙谦自来了大寨之后,除跟江青上了一次虎头山外,差不多天天是跟她看电影。餐厅上边的大会议室,临时改成了放映室。窗户用毯子遮住了,银幕挂在西墙上,放映机安置在门口。距银幕三米多远的地方摆了一排沙发,中间的大沙发是江青的专座。
她看电影的时候,多半是半躺半坐在沙发上,两条腿跷起来搭在前面的茶几上,茶几上还专门垫了个枕头。其余的人都坐在沙发后面的几排椅子上。我和孙谦则常常是被她叫去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这算是特殊优待。但是我们感到很不自在。
放映的影片,主要是样板戏。当时是单机放映,每逢映完一本换另一本的时候,江青总要发表一段言论。虽然是东一句西一句乱扯,但总的是说她呕心沥血培植样板戏的功绩。有时她兴致来了,就让把刚映过的那一本倒回来重映一遍,大家只好随着她看下去,谁也不敢吭声。
有天上午,放映前,江青向全场巡视了一遍,忽然质问于会泳:“怎么浩然没有来?”于会泳忙说,早就通知他了。前几天听说浩然因心脏病住了。昨天他又亲自给医院打了电话。浩然答应一两天就来。
果然,过了两天,浩然终于到大寨来了。
暗自感谢浩然
浩然是新成立以后涌现出来的青年作家。我和他没有什么深交,印象中是个本分人。“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所有作家都被打翻在地,只有浩然不断有新作问世。那时人们私下议论:“中国只有八个样板戏和一个作家。”这一个作家指的就是浩然。特别是报上曾登了江青委托他向西沙驻军赠书的消息后,人们的议论就更多了,说他是北京市文联造反派头头,甚至有人指责他是江青的红人。当时我对浩然倒没有什么恶感。原因之一是曾听北京市文联的人说,浩然“文革”一开始就是“文革”组长,但他没有整过人,江青虽然很看重他,但他头脑还清醒,并没有得意忘形,趁机往上爬;其二是我曾和他有过一点接触,那是1973年春天,我和孙谦在北影修改《山花》那个电影剧本,有天忽然收到浩然写给我的一封信,内容很简单,大意是说:“你认识许多老作家,得便时可向他们打个招呼,不要急于搞创作。”我和老孙反复看了半天也闹不清是什么意思。信封上没有他的地址,只有“内详”两个字。无法与他联系。后来我才意识到,浩然给我写那封简短的信完全是出于一番好意,诚恐一些老作家一时冲动搞创作,再栽一个跟头。
这次浩然来大寨后,很快就主动到招待所来看望我们,那时候,不论是文化部的人,还是各个写作班子的人,即使不是解放军,也大都是穿一身没领章的军装。浩然则和我们一样穿的是灰布中山服。他对我们显得热情。他对“文革”前孙谦写的那篇报告文学《大寨英雄谱》大加赞扬。他说他是第一次来大寨,很想亲眼参观一下。于是我们就领他到村里村外随意转游。我见他走路很敏捷,脸色红润,没有一点病容。随口问道:“听说你有心脏病?”他说:“有点,不碍事。”我说:“听说你刚从医院出来?”他支支吾吾地说:“是。输了点液。于部长几次电话催,只好来了。”老孙问他知不知道召集这么多人来大寨是要干啥?浩然说:“大概是要布置新的创作任务。”他这一说,我俩倒放心了。因为江青已指名要我们修改《山花》,当然不会再有什么别的任务落在我们头上了。一路上,从闲聊中,我感到浩然是尽量想和江青他们拉开距离。甚至我猜想他住医院输液,很可能就是想躲避接受新的创作任务。
浩然来后的第二天,江青就召集所有从事创作的人开会,布置重要创作任务。她先讲了一通样板戏的巨大成就,然后就说她现在要抓两个重大题材的电影剧本,一个是毛主席创建井冈山红色根据地;另一个是举世无双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她说:“再过两年就是建军五十周年,我决心要拿出这两部影片向建军节献礼!”
当时我不由得想到一个问题:既然是向建军节献礼,为什么不写南昌起义呢?我马上就意识到其中的情由了:写南昌起义就不能不写周恩来、朱德、贺龙这些领导人,江青怎么可能颂扬她要打倒的人呢?正在这时,只听江青继续讲道:“毛主席教导我们‘生活是创作的惟一源泉’。写井冈山就得到那里去深入体验生活,写长征就得沿长征路线走一趟,”随即她点了几个人写井冈山,并指名要浩然负责。浩然说:“这是个重大题材,是一个光荣的任务。可是我不好办,我有心脏病……”江青说:“你可以带个大夫一块去嘛。”浩然没有再敢吭声。接着她又点名要我和张永枚、薛寿先写长征。
我一听要我参加写长征,“轰”一下脑袋就大了。原因是我听北影导演成荫同志讲:前些时北京正在上演陈其通的话剧《万水千山》。有天,邓小平、叶剑英、李先念等几位领导观看了演出,并接见了作者、导演。陈其通对以前改编的电影不满意(是由成荫、孙谦改编,成荫导演的),主要是嫌篇幅太短,许多该展开的情节没有展开。邓说可以重拍嘛。一部放不下,可以拍两部、三部。这就是说,那里打算重拍反映长征的《万水千山》,这里江青正组织人另写长征。那样我将会被卷入这场漩涡中,我觉得无论如何要推掉这一“任务”。当时我向江青说:“首长不是要我们改《山花》吗?”江青说:“改完那个再写这个嘛!”我说:“我水平有限,恐怕担负不了这一重大任务。要写长征必须沿长征路线走一趟,可我岁数大了……”她问:“你今年多大?”我说:“已经五十出头了。”她说:“我比你大十来岁,现在不是还在继续工作?”我说:“我身体不好,患有高血压。”她说:“我还患有冠心病呢!雪山草地气压低,可以坐飞机过去嘛!”说完再不理我了。接着又向孙谦说:“孙谦同志,你的任务是和张天民合写一部新《创业》。”孙谦说:“我从来都是写,对题材一点也不熟。连螺丝钉怎么拧都闹不清。”江青说:“我是要你写人物,是要你去拧螺丝钉吗?”她说话的声调都提高了。我见孙谦挺起脖子想反驳,忙用脚碰了碰他的腿。我知道他是个犟牛脾气,火儿起来什么话都能冒出来。万一惹恼江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大约已感到了我的示意,咽了口唾沫,随即低下头,没有吭声。江青也就调转了话头。
这天我俩回到宿舍,情绪都很败坏。我说:“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不知不觉就跌到一场政治斗争的漩涡中了!”老孙说:“我比你更惨,写新《创业》,这不明明是在和毛主席唱对台戏吗?”猛一听有点胡扯,细细一想也有点由头。《创业》是写大庆人艰苦创业的一部电影,江青看后不让上映,剧作者张天民就给中央写了一封信。这次张天民来大寨后曾悄悄告诉老孙说,毛主席曾批了两句话:“此片无大错,可以上映。”因而江青对张天民十分恼火,可又不好公开整他。于是就要他写一部新《创业》,以挽回面子。
我俩正在发牢骚的时候,浩然来了。他告诉我们说,江青让于会泳尽快把三个创作组负责人的名单提出来。刚才于会泳说晚上要找他商量。他说:“看来我是逃不脱了。二位也有被提名的可能。”老孙抢着说:“割了脑袋我也不当!”我说:“我干不了那差事。你能不能和于会泳说一说,别提我俩。”他说:“我尽力而为。依我看,二位还是不当组长为好。”
第二天早饭后,于会泳把我们召集到一起,宣布了经“首长”批准的三个创作组组长名单:井冈山组浩然,长征组张永枚,新《创业》组张天民负责,由孙谦协助。我和老孙听完,都大大松了一口气,都暗自感谢浩然。
于会泳又向我和孙谦说:“首长要你俩随我们回北京,赶快改写《山花》。”我忙说:“那,我们得回家拿点过冬的衣服。”他说:“可以,现在就走,速去速回!”
开完会,我们当即向接待站借了一部小车,匆匆忙忙赶回太原。这天正好是中秋节,但我们不敢在家久留,吃完午饭,拿了点过冬衣服,急忙往回返。因路上堵车,到大寨时已经是夜晚了。服务员告我们说,江青他们正在大餐厅,和大寨社员代表开庆祝中秋联欢会。我俩去的时候,只见餐厅里灯火辉煌,坐满了人,每张桌上都摆着一些切开的月饼和各种瓜果。江青站在主桌那里,像是讲话,又像是和陈永贵他们聊天。只听她说:“……就是样板团那些跑龙套的演员,每天的劳动强度,也不比体操运动员小,生活上还不该照顾照顾?永贵同志,你是副总理,这事你要负责管一管!……”从她的语言、声调中可以听出来,她根本就没把陈永贵这个副总理放在眼里。
我和孙谦在门口站了一会就溜了出来。我们还没吃晚饭,不想去麻烦伙房。捣开供销社的门,买了一瓶烧酒、半斤豆腐干,回到宿舍,借酒消愁。
为了江青一个午觉……
大约过了两天,江青一伙要回北京了。县里调集来一些小卧车、大客车,直送到阳泉火车站。沿途只见一些险要地段、交叉路口均有解放军站岗。阳泉火车站更是警戒森严。我们登上了直开北京的专列。江青坐的车厢是什么样子不知道。我们一般人坐的都是软卧包间。开车不久,忽听过道里有人高声喊:“首长看望你们来了!”我们忙开了包房门。只见江青在于会泳等人陪同下,走了进来,说了几句祝旅途愉快的话,并从秘书端的大盘里抓了一把水果糖放在小桌上。她一个包间一个包间看望大家,表示首长对下属的关怀。
车过娘子关后,开始分批在餐车里就餐。火车快到石家庄的时候,忽然停了,这里既不是大站,也不是小站,从车窗望出去只见是一片荒地。车厢两旁每隔十来步就有一个背枪的战士背对车厢站在那里守卫,远处也有一些解放军的游动哨兵。我们问送水来的列车员这是什么地方,她说是一个小站的备用线。问她为什么停车,她摇了摇头。我们不知车停在这里要干什么,后来从别人口中才得知江青要在安静的地方午睡,车就开到这里了。为了一个人睡个午觉,这不知要浪费多少人力!而且沿途各站来往车次的时刻表,必然也被打乱了。
这列专车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车停在第一站台。站台上照样是警戒森严。几辆黑色卧车开到前边车厢门口。大约是接首长的。接着就由警车开道驶出车站。我们跟着崔嵬、成荫等上了北影的接站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