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经诗文酬唱及其对宋代文学的贡献
【内容提要】
陆经,一作陈经,字子履,自号嵩山老人,祖籍越州,寓居洛阳,北宋中期的家、文学家、书法家。此人《宋史》无传,文集不存。本文探索陆经与时贤名流的诗文酬唱概况,略论其对宋代文学的贡献。
【关键词】 陆经;诗文酬唱;宋代文学
陆经,字子履,自号嵩山老人,祖籍越州(今浙江绍兴),寓居洛阳。他活跃在仁宗、英宗、神宗三朝,与欧阳修交往密切,平生备受欧阳修赏识与关爱。他的宦迹、诗文及书法艺术,闪烁在当时文坛名流的卷帙里,欧阳修、梅尧臣、苏舜钦、范仲淹、王安石、刘敞、余靖、王盕、赵盦、苏颂、韩维、王令等鸿儒名宦的著述当中,无不留有其诗文酬唱的浓重痕印。然此人《宋史》无传,文集不存,早已湮没于的沧海云烟。《宋史•艺文志》著录其《静照堂诗》一卷,《通考》卷一九六著录《祖宗独断》一卷,卷二三四又著录《寓山集》十二卷,皆已亡佚。今《全宋诗》辑录陆经佚诗六首、残句二则。《全宋文》辑录其佚文三篇,均为应用体文字。《全宋词》则不见其作。本文依托现存宋代文献,探索陆经与时贤名流的诗文酬唱概况,略论其对宋代文学的重要贡献。
陆经又作陈经,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以下简称《长编》)卷一三四庆历元年十二月庚寅纪事附注:“陈经,本姓陆,其母再嫁陈见素,因冒陈姓。见素卒,经服丧既除,乃还本姓。见素,河南人。富弼为作墓志,其子释眖。见素卒于景祐二年三月。”可见陆经的“陈”姓,实为早年假冒继父姓氏,其使用“陈”姓年限,以继父忌辰加上守丧期,当迄于景祐四年(1037年)四月。在宋代文献当中,《欧阳文忠公集》(以下简称《欧集》)准确地反映了这一时限。有的文献两者混记,时作“陆经”,时作“陈经”,颇令人惑乱。
天圣八年(1030年),陆经在管城(今河南郑州)结识欧阳修,后二年,即明道元年(1032年),又自冯翊(今陕西大荔)来洛阳与欧阳修聚会。欧阳修陪陆经共游龙门,并为作《送陈经秀才序》。此文今存《欧集》卷六四,有云:“修为从事,子聪参军,应之主县簿,秀才陈生,皆卑且闲者。因相与期于兹夜宿西峰,步月松林间,登山上方,路穷而返。明日,上香山石楼,听八节滩,晚泛舟,傍山足夷独犹而下,赋诗饮酒,暮已归。后三日,陈生告予且西。予方得生,喜与之游也,又遽去,因书其所以游,赠其行。”欧阳修此行有诗《游龙门分题十五首》(欧集》卷1),陆经亦有记游诗,与下文许多场合的酬唱相同,陆诗早已亡佚,只能以同酬唱者的诗文,来推知陆经的创作。天圣、明道年间,陆经就参与欧阳修等人倡作古文歌诗,他虽然不属于洛邑文人集团,却是北宋诗文革新的早期重要成员。
景祐元年(1034年)春,陆经举张唐卿科进士,同榜及第者有苏舜钦、赵盦、丁宝臣等人。次年春,出知绛州翼城县(今属山西)时,欧阳修在京任馆阁校勘,预修《崇文总目》,分手之际,为撰《送陈子履赴绛州翼城序》。此文载《欧集》卷六四,胡柯误系于“皇祐二年”,此“皇祐” 实为“景祐”之讹。文中有云“予友河南富彦国 (弼)常与予语于此,今彦国在绛而子履往焉。”据《宋史•富弼传》、《宋会要辑稿》选举三一之三O及《长编》卷一二O景祐四年四月丁未纪事,可知景祐二年富弼“通判绛州”, 而据《长编》卷一六七皇祐元年七月壬寅及《干道临安志》卷三记载,又知皇祐二年富弼知青州,由此可确证欧序作于景祐二年。欧阳修此赠序,回顾与陆经的结交机缘,缅怀“六岁而四见之”的整个历程,云:“予昔(天圣八年)过郑,遇子履于管城。其后二岁(明道元年),子履西自冯翊会予于洛阳而去。又明年(明道二年),复来,遂与乡进士,自河南贡于京师。又明年(景祐元年),予方解官洛阳以来,则子履中甲科,为校书郎,其冬,得翼城于绛。又明年(景祐二年)春,西拜其亲于洛而后行。”从中亦可想见,欧阳修步入政坛、文坛之初,在结识尹洙、梅尧臣之前,早已与陆经结为至交。
康定元年(1040年)冬,陆经在京任大理评事,预修《崇文总目》,与欧阳修同事,欧、陆联句寄赠梅尧臣,其《冬夕小斋联句寄梅圣俞》诗辑入《欧集》卷五四。梅尧臣《宛陵先生集》卷七有诗《依韵和永叔、子履冬夕小斋联句见寄》,欧、陆嗣后又有回赠诗,欧阳修诗《依韵和圣俞见寄》今存《欧集》卷五三。庆历元年(1041年)秋,梅尧臣离京赴湖州监酒税,欧阳修、陆经为之赋诗送行。欧阳修《圣俞会饮》诗题下附注:“时圣俞赴湖州。一本作《送梅尧臣赴湖州》。”(《欧集》卷1)梅尧臣当时有和诗,题曰《醉中留别永叔、子履》,存《宛陵先生集》卷八。又据魏泰《东轩笔录》卷一一记载,本年冬,陆经、欧阳修应邀赴晏殊府第饮酒赏雪,欧阳修即席赋《晏太尉西园贺雪歌》(《欧集》卷53),对主人公的安富尊荣、不恤士卒颇吐微词,结果招惹晏殊不悦。陆经当亦有诗作,内容不得而知。
庆历五年(1045年)春,陆经陷于苏舜钦“奏邸之狱”,责授袁州(今江西宜春)别驾。赴任时,与除籍回归苏州的苏舜钦结伴而行,两人一路吟咏唱和。《苏学士集》卷三《维舟野步呈子履》、卷七《阻风野步有感呈子履》、《答子履》等诗歌,都是南下途中与陆经酬唱之作。其中《维舟野步呈子履》诗云:“系舟大河曲,登步目一纵。逍遥玩物华,所乐与君共。已忘窜逐伤,但喜怀抱空。古人负才业,未必为世用。吾侪性疏拙,摈弃安足痛?”苏诗所表现的以顺处逆、安天乐命的旷达人生观,当与同行唱和的陆诗内容相类。陆经自苏州继续前行时,苏舜钦又有《送子履》诗(《苏学士集》卷3)。次年冬天,陆经赋诗寄赠苏舜钦,《苏学士集》卷八有苏氏答诗《寒夜十六韵答子履见寄》。庆历末年,陆经仍在贬官任所,曾赋诗寄赠王安石。王氏亦有答诗,其《次韵子履远寄之作》(《临川先生文集》卷24)云:“飘然逐客出都门,士论应悲玉石焚。高位纷纷谁得志?穷途往往始能文。柴桑今日思元亮,天禄何时召子云?直使声名传后世,穷通何必较功勋?”看来陆氏寄诗,自诉穷困潦倒,并为“奏邸之狱”鸣冤叫屈。王安石对朋友的冤屈与穷困深表同情,慰勉并鼓励陆氏早日洗雪冤案,返抵京师,铸就千秋英名。
至和元年(1054年)十二月,陆经遇赦返京,官复集贤校理。次年春,陆经与欧阳修等屡有诗歌唱和。《欧集》卷一二有诗《内直晨出,便赴奉慈斋宫,马上口占》,题下原注:“一本云《呈子华、子履》。”韩维《南阳集》卷八有《和永叔内直晨出马上口占》诗,刘敞《公是集》卷二五亦有诗《和宿直晨出遂赴奉慈斋告,寄持国、子履》。至和二年夏,陆经与欧阳修同游城西李园,即兴赋诗,《欧集》卷一二有《和陆子履再游城西李园》诗,云:“京师花木类多奇,常恨春归人不归。车马喧喧走尘土,园林处处锁芳菲。残红已落香犹在,羁客多伤涕自挥。我亦悠然无事者,约君联骑访郊圻。”诗人咏物抒怀,高歌春归人亦归,感慨人材久埋没,对老友的坎坷际遇,无疑是一种难得的温存与抚慰。
嘉祐元年(1056年)夏秋之交,梅尧臣返抵京师,陆、欧、梅常在一起相聚吟咏。《宛陵先生集》卷四九有《陆子履见过》诗,云:“刘郎谪去十年归,长乐钟声下太微。屈指故人无曩日,平明骑马扣吾扉。论情论旧弹冠少,多病多愁饮酒稀。犹喜醉翁时一见,攀炎附热莫相讥。”梅氏感叹陆经庆历五年遭劾窜,至和元年回京师,整整十年困窘潦倒,而自己亦长年落魄失意,可谓同病相怜。值得欣慰的是,欧阳修如今官高位尊,却荣悴如一,大家常在一起吟诗唱和。当时参与聚会酬唱的,有王盕等人,《华阳集》卷三有《普净院避暑,呈陆子履学士》诗。后来参与唱和的,还有刘敞、王安石、王安国、杨褒、姚辟、苏洵、梅挚、韩绛、范镇、赵盧、王洙、蔡襄、宋敏求、吴奎、王令、江休复、韩维、胡宿、王拱辰、王益柔等多人,皆是当时的政坛明星或文界名流。以欧阳修为中心的此类文酒诗会,在梅尧臣逝世的嘉祐五年前后达到高峰。文坛上的嘉祐诗会,与政坛上的“嘉祐之治”相互辉映,对宋代文学的最终定调惠益匪浅。
嘉祐二年(1057年)八月,陆经任侍御史。同年秋,出判宿州(今安徽宿县),欧阳修赋《长句送陆子履学士通判宿州》为之送行,诗中有云:“山川摇落百草腓,爱君不改青松枝,念君明当整骖盨。赠以瑶华期早归,岂惟朋友相追随,坐使台阁生光辉。”(《欧集》卷7)梅尧臣《宛陵先生集》卷五四亦有《送陆子履学士通判宿州》诗,有云:“淮境秋传蟹螯美,郡斋凉爱蚁醅醇。睢南莫久留才子,宣室归来问鬼神。”欧梅诗都对陆经的人格与才华给予高度肯定,并对朋友的前程充满信心,坚信未来的陆氏定是台阁栋梁之材,定会成为帝王倚重的股肱大臣。在宿州通判任上,时已移家江阴暨阳聚徒讲学的王令,亦曾寄诗问候。《广陵集》卷一八有诗《寄宿盩陆经子履》。嘉祐五年(1060年),陆经回朝担任侍御使,居住在京城东园草堂,王盕《华阳集》卷四有两首《依韵和范景仁内翰、张公舍人留题子履草堂》诗。次年春,右司谏赵盦有诗《次韵陈经侍御史禁中牡丹》,云:“灵根得地占雕栏,禁苑春深奈晓寒。烟叶绿舒成翠幄,露葩红耸似朱冠。”(《清献集》卷5)赵盦去年八月召为右司谏,时与陆经同为台谏官,两人赋诗吟咏禁中牡丹,诗中“占雕栏”、“耐晓寒”、“似朱冠”的牡丹,俨然蕴含“铁面御史”的自身形象。
治平元年(1064年),陆经出知苏州,次年改知颍州(今安徽阜阳),与颍州通判杨褒多有酬唱。欧阳修《闻颍州通判国博与知郡学士唱和颇多,因以奉寄知郡陆经、通判杨褒》诗云:“一自苏梅闭九泉,始闻东颍播新篇。金尊留客使君醉,玉麈高谈别乘贤。十里秋风红菡萏,一溪春水碧漪涟。政成事简何为乐?终日吟哦杂管弦。”(《欧集》卷14)诗人将陆、杨颍州唱和与当年梅尧臣、苏舜钦唱和相提并论,可见欧阳修对陆经诗歌成就的高度评价。治平四年(1067年)三月,欧阳修罢政出知亳州,赴任途中弯道颍州小住,曾会晤知州陆经,并为其所藏仁宗“飞白”作记。《欧集》卷四O《仁宗御飞白记》有云:“治平四年夏五月,余将赴亳,假道于汝阴,因得阅书于子履之室。而云章烂然,辉映日月,为之正冠肃容,再拜而后敢仰视,盖仁宗皇帝之御飞白也。”欧阳修在颍州偶染小疾,陆经赠药及药方。《欧集》卷一五一《答陆经学士经》其三云:“方苦昏乏,忽被手教,兼惠以药并方,尤荷意爱之厚。”同年,陆经将欧阳修十三首“思颍诗”刻于碑碣,以飨颍人。《欧集》卷四四《续思颍诗序》,详叙其事始末。欧、陆亦有颍州唱和诗,《欧集》卷一四诗《奉答子履学士见赠之作》,相约日后亳、颍隔州唱和。欧阳修《郡斋书事寄子履》、《答子履学士见寄》、《寄枣人行书赠子履学士》(《欧集》卷14)等诗,均是当年秋末亳州任上的唱和作。直至熙宁三年(1070年),欧阳修知蔡州,犹有诗《奉答子履学士见寄之作》,缅怀当年颍州之行,云:“忆昨初为亳守行,暂休车骑汝阴城。喜君再共樽俎乐,怜我久怀丘壑情。累牍已尝陈素志,新春应许遂归耕。老年虽不堪东作,犹得酣歌咏太平。”同年九月,陆经已离任颍州,仍以欧阳氏十七篇《续思颍诗》刻于石,再飨颍人,欧阳修《续思颍诗序》(《欧集》卷44),详叙其原委。
熙宁四年(1071年)五月,陆经在朝任馆职,同判太常寺。七月初,欧阳修致仕归抵颍州。年冬,陆经致书问候,欧阳氏有回书,即《欧集》卷一五一书简《答陆学士经》。次年闰七月,欧阳修病逝颍州,陆氏当有祭文、挽辞,皆亡佚。熙宁八年(1075年),陆经出知河中府(今山西济宁),熙宁十年(1077年)再任。陆经《宋故乐夫人墓志铭》(《全宋文》卷579),明言元丰元年(1078年)仍在河中知府任。周必大《陆子履嵩山集序》称陆经“晚遇裕陵(神宗),自集贤修撰守河中,召知审官东西院,方向于用,则已老矣。”(《庐陵周益国文忠公集》卷53)陆经受诏返朝时间,当在元丰元年、二年间。王安石《临川先生文集》卷三五《河中使君修撰陆公挽辞三首》其三,有云:“主张寿禄无三甲”,哀悼陆经短寿。蔡盪《西清诗话》卷上称陆经“寿不满六十,官不至侍从。”无名氏《分门古今类事》卷一O《相兆门下》亦载此事,题曰“子履不寿”。据此推知,陆经逝于元丰二年(1079年),时年未足六十。又据王安石《临川先生文集》卷三五挽辞标题,陆氏当在正式履任审官东西院前,就已亡故。即以此年为陆经逝年,倒溯陆经景祐元年(1034年)进士及第,年仅十六岁,可谓天才早慧。欧阳修《长句送陆子履学士通判宿州》诗云:“子履自少声名驰”(《欧集》卷7), 王安石《河中使君修撰陆公挽辞三首》其一称誉其“知名实妙年”(《临川先生文集》卷35),皆非溢美之词。
《宋史•艺文八》著录“陆经《静照堂诗》一卷。”此著未见传世,亦不见别本著录。今存元徐硕《至元嘉禾志》卷二七有《题招提院静照堂》诗三十二首,其中包括苏轼、王安石、王盕、郑獬、范镇、韩维、祖无择、宋敏求、吴充、李大临、王益柔、钱藻、刘盭、李常等名家题咏。静照堂,王异《题招提院静照堂》颔联下自注:“慧空旧主精严寺,居安隐阁,经嘉祐丁酉火,鞠为煨烬,今住招提院,复创此堂。”(《至元嘉禾志》卷27)清查慎行《苏诗补注》卷六注苏轼《秀州僧本莹静照堂》诗,引柳琰《嘉兴旧志》云:“招提讲寺在郡治西北二里,唐曹刺史舍宅为院,赐名罗汉院。宋治平四年改招提院,僧慧空住院内,有静照堂。”沈季友《盰李诗系》卷三七郑獬诗《寄题静照堂》附考亦云:“郡治西北一里,唐曹刺史盕舍宅为罗汉院,宋改招提院。嘉祐中,僧慧空住院,作静照堂,遍乞名公吟咏。”然王安石《临川先生文集》卷一四有《静照堂》诗,其开章曰:“任公蹲会稽,海上得招提。眀观堂新构,幽寻客屡携。”此诗亦辑入《至元嘉禾志》卷二七,它将招提寺、静照堂与《庄子•外物》所载任公子“投竿东海”的钓台联系在一起。施宿《会稽志》卷一八称“任公子钓台,在稽山门外。”《浙江通志》卷四五引《嘉泰会稽志》云:“新昌县南岩,世传任公子钓鱼之所。”二说均载此钓台在陆经故里会稽,则招提寺、静照堂亦当与越州有关系。陆经有一卷《静照堂诗》,竟无一首辑入《至元嘉禾志》卷二七诗《题招提院静照堂》,是早已佚失,还是另有原因,尚待进一步探索。
《全宋诗》卷三九八辑录陆经诗歌六首,是今人对其作品的辑轶。其一《冬夕小斋联句寄梅圣俞》,今存《欧集》卷五四,作于康定元年冬,时陆经与欧阳修在京预修《崇文总目》,书斋联句寄赠湖州监酒税梅尧臣。诗云:“寒窗明夜月(欧),散帙耿灯火。破砚裂冰澌(陆),败席荐霜盽。废书浩长吟(欧),想子实劳我。清篇追曹刘(陆),苦语侔岛可。酣饮每颓山(欧),谈笑工炙盿。驾言当有期(陆),岁晚何未果。幽梦乱如云(欧),别愁牢若锁。雪水渐涟漪(陆),春枝将婀娜。客心莫迟留(欧),苑葩即纷堕。何当迎笑前(陆),相逢嘲饭颗(欧)。”欧、陆共咏此诗,珠联璧合,风格一致。诗歌描写冬夜的寒窗、明月、灯火,想像朋友的穷饿、苦吟、困窘,抒写离情别愁,相约来春聚会。诗句不乏风趣幽默,然语言清淡,几近白描,一反宋初西昆体的浓艳雕琢,体现宋调初创时期的诗歌风貌。
其二《丁中允宰剡》,辑自孔延之《会稽掇英总集》卷四,诗云:“尘土官曹几处闲,君今作邑好开颜。落帆直向剡溪口,入境先登天姥山。鱼鸟半和风俗处,云霞多杂簿书间。雪晴须去寻安道,莫作经宵兴尽还。”诗题中的丁中允,即欧阳修同年进士丁宝臣,庆历末、皇祐初以太子中允知剡县。时陆经尚在贬官中。诗人称羡朋友作宰剡县风景名胜地,并以王子猷剡溪访戴逵的典故,规劝朋友寄情山水,潇洒人生。诗作虽然循格蹈律,语言却清丽闲雅,情致婉曲,化用典故,不留痕迹,常语中显工对,平易里见深情,表现出唐风向宋调的转捩。
其三至其六均是陆经贬官袁州(今江西宜春)时的作品,所吟咏者皆为袁州名胜。诗人身处逆境,通过寄情山水,从幽美恬静的大中寻求慰藉,调整心态,寄托精神。其三《震山岩》,原存《永乐大典》卷九七六四,诗云:“稍变春罗色,还追云壑游。俯探青玉窟,旁挹翠绡流。九夏日车冷,四时龙气浮。隐沦今不见,钓叟浪垂钩。”谢旻干隆《江西通志》卷八记载:袁州“震山在府城东十里,下有岩,幽深险僻。唐彭云隐钓于此……唐卢肇有《震山岩记》。”诗歌描绘震山岩的山青水秀,气冷境幽,语句朴实,状物精细,展示官场之外大自然的和谐安宁,实为诗人以顺处逆、向往隐逸心态的形象展示。其四《化成岩》,出自严嵩正德《袁州府志》卷一二,诗云:“交臂寻幽岁已残,瘦藤枯石重跻攀。忽逢晴洞龙开室,冷瞰寒溪玉绕山。猿鸟窥人知旧识,藤罗引迳入无间。游东自向红尘去,日暮老僧催闭关。”清干隆《大清一统志》卷二五二《化成岩》云:“在宜春县西北五里,下瞰秀江。宋绍圣中,建浮图于岩顶,为登临绝胜处。”作者岁暮寻幽,满目枯石寒溪,却喜有晴洞开室,猿鸟识旧,既领略寒冬山林的清寂,又体味尘外心境的恬穆。诗歌既富唐诗情韵,又具宋调理致。其五《雷潭》,见于熊白华干隆《袁州府志》卷三五,诗云:“山郭五里余,气象忽异色。蛟龙尝此蟠,潭水至今眂。变化验莫穷,白昼起霹雳。山形抱江来,怪石若倾侧。有寺出其间,户牖立丹壁。微云垂鉴中,彩色画不得。小阁才数弓,吐纳半江碧。日光涵游鱼,到底如不隔。老竹风萧萧,长根擘青石。送声寄哀弦,往往动魂魄。载酒同遨游,逢奇得搜索。形体相与忘,山林信吾适。乃知人世间,舍此固怵迫。”明李贤等《明一统志》卷五七袁州《雷潭》云:“在府城东北五里,秀水至此成潭,旧传有龙潜于内,上有峭壁石罅,龙鳞印石成痕,洞边有寺。”诗人记游写景,铺陈挥洒,自由流转,工密而细腻,又不乏劲健雄浑,可谓寓文于诗,初显奇崛奔放的宋诗新风貌。其六《晚泛秀水》,辑自清厉鹗《宋诗纪事》卷一三,厉鹗标识引自《袁州府志》。诗云:“落日进扁舟,沿?碧玉流。未能追白鸟,贪共数游眃。翠璧玲珑倒,青天表里浮。谁湔世间热,洒出洞庭秋。”谢旻干隆《江西通志》卷九云:“秀水,其源出袁州萍乡之芦溪,经县境凡九十九湾、八十八滩,下抵清江。”诗歌描写黄昏泛舟秀水,观赏江天之美、鱼鸟之乐,山幽水凉,人与自然融于一体,荡涤人间的暑热、郁闷与烦恼,实以超脱世俗的心态,抚慰仕宦的坎坷。平易的诗句,情景理的有机融合,展示了宋诗的基本风貌。
《全宋诗》辑录陆经二则残句,其一为“寄语瀛洲未归客,醉翁今已作仙翁。”并标注诗题曰《寄欧阳文忠公》,标明出处为“宋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上”,实有误。此联不是出自陆经诗作,而是欧阳修寄赠陆经的诗句。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上云:“ 欧阳文忠公……晚罢政事,守亳,将老矣,更罹忧患,遂有超然物外之志,在郡不复事事,每以闲适饮酒为乐。时陆子履知颍州,公客也,颍且其所卜居,尝以诗寄之,颇道其意,末云:‘寄语瀛洲未归客,醉翁今已作仙翁。’”全诗见《欧集》卷一四《郡斋书事寄子履》,云:“使君居处似山中,吏散焚香一室空。雨过紫苔惟鸟迹,夜凉苍桧起天风。白醪酒嫩迎秋熟,红枣林繁喜岁丰。寄语瀛洲未归客,醉翁今已作仙翁。”辑佚者未能细辨,误将欧诗末联作为陆诗残句辑入。
《全宋诗》辑录陆诗残句,其二为“薄有田园归去好,苦无官况莫来休。”注明出处为“宋阮阅《诗话总龟》前集卷一三引《青锁集》”。《宋诗纪事》亦辑录陆诗此残句,并标诗题《为山阳令作》,注出处为《青锁高议》。刘斧《青锁高议》前集卷九有云:“陆子履经为山阳令,有《言怀》诗云:‘薄有田园归去好,苦无官况莫来休。’士君子莫不赏味其意。”曾眅《类说》卷四六仅称此联为《青琐高议》所引“陆子履诗”,未言诗题。杨万里《诚斋集》卷一一五《诗话》甚至将此联归为“竟不知何人诗也”,在“士大夫间有口传一二联可喜,而莫知其所本者”句下,列举此联。此联当属陆诗残句,然诗题已佚。
《全宋诗》尚有遗漏的陆经诗残句,如“先皇玉座亲临地,故老于今涕泫然”等。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卷九有云:“亳州法相禅院矮桧,高数尺,偃亚蟠屈,枝叶繁茂,不可图状。……一郡之珍玩,士人目其寺曰‘矮桧’。真宗祀老子,尝驻其下,今御榻尚在。故陆子履诗云:‘先皇玉座亲临地,故老于今涕泫然。’”江少虞《宋朝事实类苑》卷六二亦载其事,此联当属陆诗残句,惜《全宋诗》未能辑录。
《全宋文》卷五七九辑录陆经文章三篇,一为《贺丁提刑启》,存《圣宋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二O,另二为《朝奉郎守太子中舍骑都尉赐绯鱼袋张君墓志铭》、《宋故乐夫人墓志铭》,并存《千唐志斋藏志》,三篇皆属应用体文字。其中《贺丁提刑启》循依书启定式,使用通行四六,然通体为文,接受散文影响,在四六文中加入古文长句,贯以古文气势,多用成语而少引典故,显然不同于旧体四六文。如“恭以某官气浑且粹,名重而高。得道先知,削陈言于糠眆;指迷后进,炳至理于丹青。……某蓬荜地寒,眊芦质弱,虽沐残膏之沾丐,未亲大匠之诋诃。”行文虽大致囿于骈体,然情理兼茂,文笔自由舒卷,与欧阳修开启的宋体四六文相类。两篇墓志铭均是为里人、亲友而作,亦有似欧阳修为亲朋所撰的碑志文,情真意挚,感人至深。如《宋故乐夫人墓志铭》,述其表妹生平,有云:“夫人性明悟,有深识,凡在女氏,居妇道,不待姆师而自有法度。善笔札,喜书数,鸣弦度曲,咸造其妙。”又云:“(良人)居官未及一岁,夫人暴得风眩,谒医有间,逾月疾革,竟以不起,实元丰元年正月七日也。”《朝奉郎守太子中舍骑都尉赐绯鱼袋张君墓志铭》记其里人张景儒,有云:“君外质内明,恬于荣利,游诸公间,莫不善客待之。章交公车府凡十七人,而君竟不得一究其用以没,为可悲也。虽然,视君之知己,皆将相名臣,可不为贤也哉!”二者皆客观叙事,文墨简省,语言平易,且一唱三叹,笔锋挟带感情,墓主形象鲜活。此类文章,理应归属北宋诗文革新成果之列。
陆经生活在北宋诗文革新的火热年代,平生与诗文革新领袖欧阳修及其“左右骖”梅尧臣、苏舜钦,以及诗文革新的核心人物范仲淹、王安石、刘敞、余靖等交谊深厚,酬唱不绝。在共同推进朝政改革、诗文革新的大业中,志同道合,患难与共。然陆氏的一生,是悲剧的一生,其深刻的悲剧性,不仅表现在生前的怀才不遇,仕宦蹇滞,身世坎坷,更表现在死后的湮没无闻,《宋史》无传,文集不存。今残存的寥寥诗文,以及名流文集留下的诗文酬答痕印,很难观照其文学创作全貌,很难对其文学思想、创作内容、成就作出应有的合理评价。然而,考察陆经的平生交游与诗文酬唱,透视其残存诗文,我们仍然可以鲜明地发现,陆经的一生,始终坚持在诗文革新第一线,始终与诗文革新的战友一起冲锋陷阵,开拓宋代诗文新格调。陆经的文学创作,属于北宋诗文革新的成果,他为宋代文学的健康,作出过重要贡献。
陆经悲剧性的一生,曾经引发后世许多文人墨客的无限感慨。不少学者为之抱不平,以为同与欧阳修交游的尹洙、苏舜钦、江邻几、梅尧臣、丁元珍等,虽亦属悲剧式人物,却凭借欧阳修的品题,千秋留存美名,陆经虽亦深受欧阳修高度肯定,却长期湮没无闻,甚至有人责怪苍天不公。对此,周必大不以为然,《庐陵周益国文忠公集》卷五三《陆子履<嵩山集>序》云:“予尝叹尹师鲁、苏子美、江邻几、梅圣俞、丁元珍皆著美名,负屈称,与子履大略相似,彼五贤者得文忠铭其藏,序其文,姓名铿轰炳耀,至今荡人耳目,独公以后死不得与于斯文。或者遂谓公生既不遇,其没又重不幸也。予曰不然,公当古文复兴时,文忠实与为友,……是则公之生也,已为文忠所称道如此,尚何待于身后?其垂名不朽,亦岂下于五贤哉!”确乎如此,自然会客观公正地评价每一位为人类社会发展作出过贡献的人物,不论其是否正史有传,亦不在乎其是否有著作传世。诸如陆经之类的历史人物,为北宋、文学、艺术的发展作出过重要贡献,纵令《宋史》无传,文集不存,后世文史研究工作者不会遗忘。
[文献]
[1]欧阳修《欧阳文忠公集》、梅尧臣《宛陵先生集》、王安石《临川先生文集》,四部丛刊本
[2]苏舜钦《苏学士集》、韩维《南阳集》、刘敞《公是集》、王盕《华阳集》、赵盦《清献集》、王令《广陵集》、无名氏《分门古今类事》、查慎行《苏诗补注》、沈季友《盰李诗系》、施宿《会稽志》、《至元嘉禾志》、《浙江通志》、谢旻《江西通志》、《大清一统志》、李贤等《明一统志》、江少虞《宋朝事实类苑》,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脱脱等《宋史》,中华书局1977年版.
[4]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马端临《文献通考》,中华书局1986年版.
[5]《全宋文》,巴蜀书社1995年版.
[6]《全宋诗》,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
[7]周必大《庐陵周益国文忠公集》,民国二十四年吉安刘峙刻本.
[8]蔡?《西清诗话》哈佛燕京学社刊《宋诗话辑佚》本.
[9]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丛书集成》本.
[10]叶梦得《避暑录话》,《丛书集成》本.
[11]刘斧《青锁高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12]王辟之《渑水燕谈录》,《丛书集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