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怒相间着英豪,观照苍生显节操——从《救风尘》管窥关汉卿的喜剧创作
【内容提要】
关汉卿既热切地在乱世呼唤英豪、痛切地意识到英豪死了,又深情地注视更为实际的社会层面,思考老百姓该如何掌握自己的命运。他的《救风尘》,写的就是下层民众不堪凌辱、奋起自救的激动人心的故事。⑴《救风尘》寄托了关汉卿情同黎民、冀其自立的理想主义心愿,剧中的每一个细微的设计无不是他于此种意愿主导下的抒发,这在关氏的其它喜剧如《望江亭》中也有相类似的表达。可以概括地说,关汉卿的喜剧中的大部分主人公和赵盼儿一样具有敢同社会污浊的恶势力作斗争的气魄,也正是他们才构成了关氏喜剧的异样风景。关汉卿在剧中给予他们认可和歌颂的同时,他也对现实生活里的处于同样境遇中的更多的人寄托了更多的呼唤和期待。
【关键词】 救风尘 喜剧环境 喜剧矛盾 关汉卿喜剧创作
《救风尘》是关汉卿喜剧中一出大快人心的喜剧。在具体讨论这部喜剧和分析关汉卿的喜剧创作之前,对于喜剧的溯源,笔者认为很有必要,因为这样才能对本剧及关汉卿的创作形成客观的认识。中国的喜剧其实早已有其萌芽,在中国远古的神话中就有其初始显现,如至今还流传着黄帝与蚩尤的大战和上古时期的盛行巫风。往后还有《诗经》中的祭祀舞乐和《楚辞·九歌》的对于天帝、地祇、祖先的祝颂以及对蒙昧状态的模糊反映。⑵再后来,比及汉魏六朝志怪小说,唐宋元明清,传奇、变文、话本、戏曲等,其中所蕴含的喜剧意味已蔚然成风,只是没有人明确的用“喜剧”二字加以名称、概括之。究其缘由,一方面可以归结为在我国古代,直至近代,中国的社会学科和人文学科没有明确的界限,统而以“文章”二字总称;另一方面在中国古代社会,大部分时间以“儒学”为宗,故而将小说戏剧等称为“引车卖浆者之流”,没有人加以重视,从而导致此类文学没有专门的空间,也最终导致了中国喜剧的“名不见经传”。相形之下,“喜剧”一词最早倒是被西方人加以提出,并且逐渐发展成为戏剧的主要体裁之一。它在西方指以可笑性为外在表现特征的一类戏剧,其基本形式是讽刺喜剧,即通过夸张和类型化的手法,对社会弊端或人格缺陷进行提露或讽刺,格调轻松、乐观,人与人的冲突不表现为激烈、残酷的斗争,而是智慧与人格的对比,正面力量终占优势的戏剧样式。这里要说明一点,虽然名称由西方人具体给出,但是中西方喜剧在其具体内涵及内在要求方面是不尽相同的,不能混为一谈。但是,尽管在整个封建时代,对于中国的世俗和市民文学来讲是不幸的,但也有例外。当的车轮驶进元代,空前发展,疆域广大,各民族间的交流也日盛,加之元统治者放松了对文化思想的钳制,故而在原有的金院本和诸宫调调的基础之上产生了元杂剧。从而,在这广袤的土地上才诞生了像关汉卿这样伟大的戏剧大家。关汉卿是中国戏曲史上一颗璀璨的明珠。元代周德清在《中原音韵·序》中即推举他为元曲四大家之首,明代的贾仲明称他“驱梨园领袖,总编修帅首,捻杂剧班头”,⑶韩邦奇更将他与司马迁比肩。⑷关汉卿一生创作杂剧,多达67种,今存18种,即:《窦娥冤》、《鲁斋郎》、《救风尘》、《望江亭》、《蝴蝶梦》、《金线池》、《谢天香》、《玉镜台》、《单鞭夺槊》、《单刀会》、《绯衣梦》、《五侯宴》、《哭存孝》、《裴度还带》、《陈母教子》、《西蜀梦》、《拜月亭》、《诈妮子》等,其中《窦娥冤》、《鲁斋郎》、《救风尘》《单刀会》是其代表作。至于本文所要探讨的《救风尘》则为其风月剧和婚姻爱情剧中的典范之作。
关汉卿既热切地在乱世呼唤英豪、痛切地意识到英豪死了,又深情地注视更为实际的社会层面,思考老百姓如何掌握自己的命运。他的《救风尘》,写的就是下层民众不堪凌辱、奋起自救的激动人心的故事。这本喜剧,以明朗的笔触,泼辣的语言,揭露了压迫者的丑态,描绘出被迫害者以弱胜强的场景,让观众在笑声中体悟到不能低估自身的力量、不能屈服于压迫者的淫威,只要敢于斗争、善于应变,命运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本文将从喜剧环境、矛盾冲突、情节突转跳跃以及机理际合等几个方面来对《救风尘》来作简要分析,并通过此来管窥和迁延关汉卿的整个喜剧创作。
一、喜剧的营造环境:掾求层层连梧枝,凰凤飞来有所依
喜剧中的环境是戏剧情结和矛盾得以展开的温床。本剧作者巧妙的设计了戏剧人物的身份,并通过情节的一步步深入,从而完整地向观众展示了个主要人物地突出性格。剧中流氓周舍,是一个地方官的儿子,他长年混迹于秦楼楚馆,对妇女极尽欺诈之能事。他看上汴梁城妓女宋引章,甜言蜜语,信誓旦旦,百般殷勤,终于打动宋引章。得手后,周舍便现出残暴本相,视宋引章为玩物,稍不如意,又打又骂,甚至声言:“兀那贱人,我手里有打杀的,无有买休卖休的。”他自以为妇女只能任其蹂躏,永远逃不出他的掌心。此处,周舍之于观众们的形象可见一斑。接下来,交代一个与之互补的人物即宋引章,如果不这样设计,则下面情节将无法进行。宋引章是一个入世未深的风尘女子,她为人单纯,阅历较浅。她急切地希望跳也火坑,一旦遇上出语温软、善于表演的周舍,就满腔热情地以心相许。万没料到,婚后的生活是如此凄惨,苦不堪言。她后悔不迭,难以忍受,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只得向昔日要好的姊妹赵盼儿紧急求救。这里便自然的引出了本剧的主角,但观众是不能预测故事情节发展的,故而刚入于观众耳中的赵盼儿,在他们看来好像目前还没什么大动作,如果作者再不进一步介绍一下赵盼儿,或许再过一会,观众就会把她忘了。赵盼儿正是当日劝宋引章不要嫁给周舍、言辞最为恳切的人。她阅世深,见闻广,察言观色,目光敏锐;来往人客的假意真情,她都善于判断,心中有数。她早就看出周舍的为人,曾对宋引章说:“但娶到他家里,多无半载周年相掷弃,早努牙突嘴,拳椎脚踢,打的你哭啼啼。”(第一折〔胜葫芦〕)可惜宋引章情迷心窍,竟将赵盼儿的忠告当作逆耳之言,甚至声称:“我便有那该死的罪,我也不来央告你。”其决绝如此,赵盼儿也劝阻不得。但洞明世事的赵盼儿,也早就料到宋引章在不久的将来便有呼救的一天。果然,宋引章落难了。按此,前文环境的设计好处便凸现了。周宋二人矛盾产生,宋处劣势,进而便有了下面赵盼儿的发挥,这同样是环境营造的作用。被压迫妇女的悲惨遭遇,使赵盼儿感同身受;昔日的姊妹深情,也使她对处于危难之中的宋引章不能坐视不理。她一接到宋引章求援的急信,就马上筹划搭救落难姊妹的策略。她深知周舍既顽劣,又好色,必须利用其好色的弱点去攻克其玩劣的本性:“我将他掐掐,拈一拈,搂一搂,抱一抱,着那厮通身酥、遍体麻。将他鼻凹儿抹上一块砂糖,着那厮舔又舔不着,吃又吃不着。”面对惯于风月的对手,只能以更为高明的手段去对付。不出所料,周舍十分狡猾,他看见赵盼儿从汴梁赶到郑州,对她的不请自来,既心存不轨,不怀有戒心。他固然对“自投罗网”的赵盼儿有非分之想,但也知道不会凭空捡到便宜,万一听信赵盼儿之言,休了宋引章,到头来“这婆娘他若是不嫁我呵,可不弄的尖担两头脱?”故而他步步设防,不敢造次。这一来,赵盼儿倍加小心,见机行事,虚与委蛇,以欲擒故纵、争风呷醋、发誓赌咒之法,一步步打消周舍的戒心,把他引入忘乎所以的境地,终于赚得周舍的休妻文书,拯救出沦落的宋引章。在戏中,关汉卿写赵盼儿机智地与周舍巧妙周旋,软硬兼施,使观众会心微笑;而当周舍放刁撒泼,终于落得“尖担两头脱”的境地时,又使观众哄堂大笑,一场尖锐紧张的冲突,便在乐观明朗的气氛中结束。至此,环境营造的作用完全达到,这实现了节前小标题中种好梧桐树,不愁凤凰来,当然,这也是本剧的特色。然而,这仅是关汉卿喜剧的种种之一。
在关汉卿的笔下,赵盼儿仗义拯救宋引章的一幕,是颇有英豪之气的。如果说,在《单刀会》中,关汉卿把拯厄扶危的希望寄审在历史人物身上,是在王侯将相中寻觅英豪;那么,在《救风尘》中,他实际上意识到,在现实生活中,最有效的抵抗厄运的办法,是自己人救自己人。他让赵盼儿在得悉宋引章备受周舍的摧残时,扪心自问:“你做的个见死不救,可不羞杀这桃园中杀白马、宰乌牛?” (第二折〔醋葫芦〕)正是三国时代刘、关、张结义,以拯救天下为己任的精神,激励她挺身而出,拯救陷于绝境的姊妹。而她那种不畏艰难、身入险境的行动,又与关羽单刀赴会的胆略何其相似。很明显,关汉卿通过《救风尘》一剧表明:英豪就在自己人中间!
二、喜剧的矛盾冲突:嘈嘈窃窃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对于戏剧来说,全剧最核心的部分就是戏剧的矛盾冲突,因为它是一部戏所以能够称之为戏,而不是唠嗑和闲谈的缘故了。所谓矛盾性, 这里专指戏剧中常用的自相矛盾。自相矛盾是一种自我否定, 具有喜剧的效果, 因而是可笑的。戏剧中通过种种矛盾冲突,其中有主有次,但经过情节的发展便千始归一,正如半空中撒珍珠,拿玉盘去接,珠击盘声音听来错乱,但杂乱之后,盘中珠满,并无遗漏,这是戏剧矛盾冲突的妙处。把前面简言之,则可把这种矛盾具体地区分为现象与本质的矛盾,目的与手段的矛盾,行为与信念的矛盾,理想与现实的矛盾, 内容与形式的矛盾。一是现象与本质的矛盾。这种人物性格的喜剧, 是由人物的表面现象和内在本质的对立形成的。《救风尘》中的周舍就在现象与本质的强烈对比下, 显示出喜剧性格之可笑。他为了娶到宋引章为妻, 竭尽所能取悦于宋, 从宋幸福地表达中不难看出周舍为达目的所表现出来的无微不至的体贴: “一年四季, 夏天我好的一觉晌睡, 他替你妹子打着扇; 冬天替你妹子温的铺盖儿暖了, 着你妹子歇息。但你妹子那里人情去, 穿的那一套衣服, 戴的那一付头面, 替你妹子提领系、整钗环。只为他这等知重你妹子, 因此上一心要嫁他。”(第一折)从宋的口中我们不难看出一个体贴入微的“好男人”形象, 但这仅仅是周舍的外在表象, 在风尘中闯荡多年的赵盼儿却一眼看出了周舍丑恶虚伪的本质: “吃饭处, 把匙头挑了筋共皮; 出门去, 提领系整衣袂, 戴插头面整梳蓖。衠一味是虚脾, 女娘每不省越着迷。”(第一折〔游四门〕) 。“你道这子弟情场甜似蜜, 但娶到他家里, 多无半载周年相弃掷, 早努牙突嘴, 拳椎脚踢, 打的你哭啼啼。”(第一折〔胜葫芦〕)久阅风尘的赵盼儿何尝不想早日脱离这苦海, 可她深知“那做丈夫的做不的子弟。做子弟的做不的丈夫”(第一折) , 风尘中遇到的那些纨绔子弟, 不可能真正带他们脱离苦海。而第二折中描写周舍对宋引章的棍棒相加和朝打暮骂刚好验证了赵盼儿的预言, 同时也使周舍的丑陋本质暴露无疑。读者清楚地看到了周舍现象与本质的强烈反差, 同时在他竭尽能事恬不知耻地取悦宋引章的过程也使读者深感他卑鄙性格的滑稽可笑。二是目的与手段的矛盾。在一般情况下, 人物的手段是为了实现目的的。如果他用的手段不是为了实现其目的, 而是相反, 这样的人物无疑是可笑的。虚伪狡猾的周舍是风月场上的老手, 自称“酒肉场中三十载。花星整照二十年。”风流成性的他遇到赵盼儿预设的圈套, 自然招架不住。他经赵盼儿这么一“诱”一“激”, 自然立马改弦更张———娶赵休宋。
当然, 狡猾的周舍也非等闲之辈, 他也担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且慢着。那个妇人是我平日间打怕的, 若与了一纸休书, 那妇人就一道烟去了。这婆娘他若是不嫁我呵, 可不弄的尖担两头脱? 休的造次, 把这婆娘摇撼的实着。”可赵盼儿也是有备而来, 不仅发了“毒誓”, 还把酒肉绫罗一应备全。这下不仅使周舍吃下了“定心丸”, 也为日后赵盼儿巧妙脱身埋下了伏笔。周舍就象个被掌控中的小丑, 看似步步机警留心, 却步步在赵盼儿的控制之中。暗自庆幸的周舍在为自己的桃花运偷着乐, 而结果却使他真的落了个“尖担两头脱”。周舍得到的下场, 与他自己的美梦完全相反, 而读者却在智勇色艺兼备的赵盼儿的胜利中大感畅快淋漓。三是行为与信念的矛盾。在正常情况下, 人物的行为是为了实践自己的信念服务的。行为和信念矛盾, 前者促使后者往相反的方向, 则是喜剧性行动。《救风尘》中的宋引章是一个涉世未深的青楼女子, 她单纯而不免虚荣, 渴望从良却又易于被缥客的假象所迷惑。当初她曾有意嫁给穷秀才安秀实, 但自从结识了富家子弟周舍之后,一图其出身在官家, 广有钱财, 二迷恋其甜言蜜语、假意殷勤, 就一门心思要嫁给他, 任凭赵盼儿好生相劝也无济于事。赵盼儿苦心相劝, 宋引章却痴情不改,决意要嫁周舍, 而且立下毒誓, “我便有那该死的罪,我也不来央告你! ”读者为宋的单纯执拗感到可笑, 她那出于偏执信念的行为越坚决, 与后来结果的事与愿违形成的反差就越大, 就越增强了这个角色的喜剧性。当然在笑她单纯的同时也有同情和惋惜, 同情她的单纯所带来的严重后果, 惋惜风尘女子这份少有的单纯也终将随着社会的侵蚀而渐渐消失。四是理想与现实的矛盾。生活中有一些人, 盲目高傲, 自命不凡,自身条件与自我评价形成极大反差, 其结果往往是自讨其苦。“喜剧就在于指出一个人或一件事情如何在自命不凡中暴露出自己的可笑。”与赵盼儿唱对手戏的周舍就是个典型的自不量力的丑角。他出身宦门,是郑州同知之子, 不仅“酒肉场中三十载, 花星整照二十年”, 吃喝嫖赌, 无所不为。“作为风月场上的老手, 他有一套蛊惑人心的高超骗术; 官僚家庭的熏陶和长期经商的阅历, 又培植了他虚伪奸猾、残忍暴虐的性格”[ 3 ] (p50) 。这使得周舍对风月场上的手段过分自信, 不仅把从安秀实手里夺得宋引章看得轻而易举,也迂执地认为赵盼儿声言嫁于他是抗不住其魅力的诱惑。正是这种得意忘形、自视甚高才导致他始料不及地落入赵盼儿设置的风月圈套, 而赵也正是看准了这种浮浪子弟的丑恶嘴脸和风流本性, 才顺利地实施了风月救风尘的计划。其中一段对话足以让读者拍案叫绝, 三个回合的唇枪舌战周舍一一败下阵来, 而赵盼儿的机智勇敢也使读者对周舍的愤恨得以淋漓畅快的宣泄。且看第一个回合:(周)你也是我的老婆。(旦)我怎么是你的老婆?(周)你吃了我的酒来。(旦)我车上有十瓶好酒。怎么是你的?(周)你可受我的羊来。(旦)我自有一只熟羊。怎么是你的?(周)你受我的红定来。旦)我自有大红罗。怎么是你的?第二个回合:(周)你曾说过誓嫁我来。(唱)俺须是卖空虚, 凭着那说来的言咒誓为活路。(带云)怕你不信呵。(唱)遍花街请到娼家女, 那一个不对着明香宝独, 那一个不指着黄天后土, 那一个不赌着鬼戮神诛? 若信这咒盟言, 早死的绝门户! (第四折〔庆东原〕)第三个回合:(周)休书己毁了。你不跟我去待怎么?(外旦怕科) (正旦云)妹子休荒莫怕, 咬碎的是假休书。(唱)我特故抄与你个休书题目。我跟前现放着这亲模!(周舍夺科) (正旦唱)便有九头牛, 也拽不出去!(第四折〔落梅风〕)三次质问, 三次应答自如, 气得周舍无话可说。周舍越是自信, 最后越是狼狈, 就越能大快人心。读者在这种矛盾和不协调中得到极大的审美愉悦, 笑得前仰后合。在这种舒心大笑的背后, 是对邪恶受到惩罚的一种喜悦, 对正义得到伸张的一种满足。当读者的某种期望在文本中得到体现时, 就会与作者产生一种共鸣, 而惩恶扬善这个共同审美心理也得到了体现。五是内容与形式的矛盾。把美的内容和丑的形式放在一起, 也会表现出人物性格不协调的滑稽性。喜剧性人物的性格往往具有这二者的矛盾性。赵盼儿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敢救出宋引章, 却是通过“风月”的手段来以牙还牙制服周舍的; 而聪颖机智又独具侠肠义胆的赵盼儿本身, 却是一个风尘中的妓女。毫无社会地位可言的赵盼儿, 凭借她的天然姿色, 凭借风月场中惯用的逢场作戏, 凭借对风尘姊妹的一腔真诚, 更凭借自己的智慧和胆识, 战胜了恶棍周舍, 营救了落难姊妹宋引章, 成全了士妓姻缘。这是一场处于社会底层的弱者的胜利。这也是关剧在此类作品中所要表达的主旨:让下层人民学会斗争,真正把握住自己的命运。三、喜剧情节的突转跳跃性:山冥气朔入遥夜,隐月点星晴阴耶?
有了矛盾冲突,会有情节的突转与跳跃,如果矛盾冲突为前奏,那么此则为尾音。喜剧性除了在自相矛盾中体现出来以外,还在事物的转化中显示。这种转化,往往突如其来, 从天而降。如由死转生、由逆转顺、有穷转富、由有转无、由危转安地突然转化, 都是极富喜剧性的。这一特点在《救风尘》中也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先说宋引章。他本来爱着秀才安秀实, 经不住花台子弟周舍的百般引诱, “一心则待要嫁他”, 对未来的美满婚姻充满痴情的期待, 虽有其母和风尘姐妹赵盼儿的好言劝阻, 她赌咒发誓, 非嫁不可。没想到刚被骗进周家门, 便是突如其来的“五十杀威棒”毒打, 其后更是“朝打暮骂”, 无所诉告。危难之中, 想到当初对赵盼儿好言相劝恶言顶撞, 追悔莫及, 由“我便有那该死的罪, 我也不来央告你”的决绝, 突转到“急急央赵家姐姐来救我! ”再说赵盼儿搭救风尘姊妹。开始对宋引章陈说利害, 善意劝阻, 反受到一顿抢白, 只好任随引章嫁往周家。引章嫁出不久就遭遇毒打,不堪其苦, 只得央告她设计相救。她原想花费银两买休书, 但闻得周舍一再扬言“则有打死的, 无有买休卖休的! ”, 便决定用风月手段营救落难姊妹。经过一番周密的准备, 赵盼儿胸有成竹到了郑州, 利用“那厮爱女娘的心”,“我到那里, 三言两句, 肯写休书, 万事俱休, 若是不肯写休书, 我将他掐一掐,拈一拈, 搂一搂。抱一抱, 着那厮通身酥,遍体麻。将他鼻凹上抹上一块砂糖, 着那厮舔又舔不着, 吃又吃不着, 赚得那厮写了休书。”(第二折)整个营救过程按照盼儿预设的方案顺利实施, 终于将休书赚到手, 带上引章逃回开封。到周舍气急败坏地赶上时, 盼儿突然脸色一变, 翻脸不认帐, 弄得自认为稳操胜券的情场恶棍措手不及。这种图转也同样表现在周舍身上。他当初使用风月老手惯伎, 嘴上抹蜜, 滥施温情, 骗得宋引章鬼迷心窍, 执意嫁他。一旦将引章骗进家门, 立刻剥去伪装,凶相毕露, 连打带骂, 折磨得宋引章欲生不能, 寻死不得。赵盼儿得知引章落难, 义不容辞, 设计营救。就在两姐妹赚到休书奔往开封的路上, 周舍闻讯赶来, 一把抢过休书, 咬个纷碎, 自以为得计, 扬言要将赵、宋一网打尽, 对着盼儿直嚷:“你也是我的老婆! ”正当包括引章在内的人们大惊失色, 为之扼腕叹息的当儿, 盼儿一席话石破天惊, 以手加额, 会心一笑:“我特故抄与你个休书题目, 我跟前放着这亲模! ”浮浪子弟周舍才刚庆幸咬碎了休书, 洋洋得意, 不承想抢到的是假休书,神色顿丧, 狼狈无奈。情节的突转, 让一个自以风月场上老手骄矜跋扈的恶棍一败涂地, 形象地体现了这种突转性带来的喜剧性效果。
四、喜剧发展的机理际合性:疏影横斜似晨晖,昏黄浮动西山堆
戏剧的发展有其内在的基本定律即在经历必要的矛盾冲突和情节突变之后,对于其本身来说似乎又要回到其初始的主旨,这即指其内在的机理际合性。具体来说就是趋利避害,避免对戏剧发展有阻碍性的一面,而加强对推动戏剧发展有利的另一面。戏剧对立面的转化和矛盾的结局对肯定性人物来说, 不形成威胁,至少是无害的,一般情况下是有利的。这样, 接受主体在审美过程中才会产生情感的愉悦, 才会有笑的喜剧性效果。在《救风尘》中不论是赵盼儿用风月的手段去救宋引章, 还是其中的各种突转, 都是对肯定性人物有利的。相反, 对肯定性人物构成威胁的有害的突转, 是与喜剧性相反的。因为有害使人产生痛苦, “痛苦情绪的释放是喜剧效果的最大障碍”⑸。“喜剧都需要贯穿全剧的喜剧性矛盾, 在喜剧性矛盾中展开冲突。而构成喜剧性矛盾的前提是对肯定性喜剧形象无害。喜剧性矛盾和冲突虽然是曲折变化的, 但到最后往往以肯定性人物的顺境结束”⑹ 。《救风尘》这一典型的喜剧作品当然也不例外。赵盼儿用智慧救出了宋引章, 宋引章逃出了周舍的魔爪, 安秀实得到了自己心爱的妻子, 周舍也在公堂上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全剧在皆大欢喜中落下帷幕, 读者也在结局中得到了极大的审美愉悦。好的喜剧性矛盾, 应该体现较为深刻的社会内容。喜剧性矛盾不仅体现在人物的性格和动作情节中, 更重要的是在喜剧的主题中体现出来。黑格尔说: “如果主题本身之中不包含着矛盾, 喜剧就是肤浅的, 就是没有根据的”(《史讲演录》)关汉卿笔下的《救风尘》通过描写毅胆侠骨的赵盼儿以妓院中追欢卖笑的风月手段拯救了陷入魔掌的宋引章,歌颂了被压迫者的反抗与互助, 斥责了剥削阶级对妇女的凌辱和摧残, 也向我们展现出那一时代风尘女子真实的生活图景。这一主题具有深刻的社会意义, 也因此具有了深刻的喜剧意蕴。《救风尘》绝不仅仅是个一笑而过的喜剧, 笑的背后有讽刺, 有欣慰, 有同情, 有无奈, 而留给我们更多的却是对那个社会、那个时代深深的思考。
《救风尘》寄托了关汉卿情同黎民、冀其自立的理想主义心愿,剧中的每一个细微的设计无不是他于此种意愿主导下的自然抒发,这在关氏的其它喜剧如《望江亭》中也有相类似的表达。可以概括地说,关汉卿的喜剧中的大部分主人公和赵盼儿一样具有敢同社会污浊的恶势力作斗争的气魄,也正是他们才构成了关氏喜剧的异样风景。关汉卿在剧中给予他们认可和歌颂的同时,他也对现实生活里的处于同样境遇中的更多的人寄托了更多的呼唤和期待。
:
[1]袁行霈主编.文学史(第三卷P261-262页[M].北京:高等出版社,1998.8.
[2]游国恩等主编.中国文学史(修订本)(P209页)[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7.
[3]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 (二)[M]. (中国戏曲研究院. 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年) 所录的《录鬼簿》以及马廉校注的《录鬼簿新校注》(北京:文学古籍刊行社,1957 年) 等均将“帅”字作“师”字;而浦汉明校注的《新校录鬼簿正续编》(成都:巴蜀书社,1996 年) 认为应作“帅”字,因帅首自是元人语。
[4]王世贞《曲藻》:“韩苑洛邦奇作乃弟邦靖行状,末云:‘恨无才如司马子长、关汉卿者以传其行。’”《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四)[M](P39).
[5]张庚,郭汉城. 中国戏曲通论[M](P296).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1989.
[6]周贻白.中国戏曲发展史纲要[M](P265).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9 .